在旧金山一个表彰黑人女性的集会上,一位获奖的律师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说了一句话:“你要搀起跌倒的孩子,就得弯下腰;你要扶起陷在泥泞里的老人,就不能不弄脏自己的手。”语虽朴素,意义却相当深长。
在改造社会,帮助弱者方面发挥实际影响的,主要地,是“弄脏了手”的实践家。站在干岸上指手画脚的理论家,有旗帜鲜明的主义,有气魄宏大的长程纲领,但往往缺乏可行的实际操作。他们为此找到绝佳的借口:“我忙于拯救全人类,哪有零敲碎打的闲功夫?”空谈家不犯具体的错误,洁白的操守记录使他们具备抨击行动家的资本。你反驳说,《庄子》里“涸辙之鲋”,并不需要旷日持久的引西江之水的工程,他们说你害了短视病,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社会是一个大酱缸,改造的前提,是接触它。这么一来,自己也被沾污,失去下海前的清白在所难免。这就是实践家的软肋。现实层面可资操作的因素,在道德上不可能都像小葱拌豆腐那般明晰,诸般关系粘连,罪恶与善行纠缠,私利与公心牵扯,非黑即白的二元论是难以通行的。你非要“白”吗?聪明人有的是“白手套”,有的是漂白的本领,或者“过盗泉,改其名而饮之”的权术。
所以,我怀疑中国历史上纯洁无瑕的清流,究竟能为老百姓谋取过多少利益?同时想及,千载青史对清流的歌颂,未必不是过犹不及的洁癖。现实政治离不开妥协,政见的实施以在现实条件下为人民争得最大福祉为原则。一方面是百姓的燃眉之急,一方面是自己的名节,行事极端的清流为了身后清誉,却恨不得马上躺进带到丹墀外的棺材。
手脏是必然的,一似改造社会不能不折中,妥协,问题在于,清醒的实践家不会一味任手脏下去,他要找出免于手脏的路径,治本之法自然是填平使人跌跤的泥泞,铺上水泥或者柏油。
向往痛快淋漓的激进人物,以李逵式的板斧,在人海中齐刷刷地削过去,手没有污秽的泥泞,却尽多鲜红的人血——可惜绝不可能是为伤者包扎时沾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