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云景六年春四月十六,宜嫁娶,宜祭祀,宜入土,唯独不宜出门。
朝日划过晨曦,懒懒的落在殿外,巍峨高矗的宫殿如往常一般迎来了三日一次的朝会。
云景帝上位六年,广纳臣子谏言,恩撒民间,得百官尊崇,得万民敬仰。一切看起来都挺和谐的,可总有这么人在这和谐之中显得。别树一帜。
往常争论不休的朝堂之上,此刻却异常安静,只因今日情况特殊,百官都低眉顺眼的撇了撇站在殿中央手持笏板的刑部侍郎,纷纷僵在原地装泥菩萨。
“安侍郎,你将方才所奏再说一遍?”
皇座上的帝王面目威严,手落在御座龙首上,向来不露声色的脸庞上赫然出现了一丝期待的意味。
“回陛下,微臣要弹劾丞相沐祉宁,沐相身为一国之相频频缺席朝会,实在是目无陛下,无视大晋朝纲,恳请陛下振我朝纲法,严惩沐相。”
安少卿字字悭锵,不少官员都在心底为他喝彩,却无一人敢出来复议。
笑话,谁敢这么不要命的出来弹劾帝师呀,更何况还是先帝所封的丞相,亲授的帝师。
“朕倒不知安侍郎何时转了部门到了大理寺就职了。”云景帝笑了笑,语调微冷,“方爱卿,你说呢?”
被点名的大理寺卿方莫染从人群里站了出来,看了安少卿一眼,心里暗骂了句蠢货,尔后看向云景帝恭敬道:“回陛下,微臣也不知安侍郎何时到了大理寺就职。”
一旁的安少卿冷汗直流,头顶着来自帝王的压力,委实有些扛不住啊!
“这样啊!”云景帝声音拖的有些长,语调有些轻快。
“方莫染,你可知罪?”不过瞬间,云景帝又变了脸色,放在扶椅上的手重重的拍在了龙案上。
方莫染闻言,迅速跪下,:“微臣知罪。”
安少卿看见被自己连累的方莫染,心有愧疚,双腿颤颤巍巍的跪下,声音也有些颤抖:“陛下,方大人无罪,是微臣越俎代庖,请陛下责罚。”
一时间承德殿内一片寂静,周围百官更加的默不作声,在这种情况下谁出声简直就是找死啊,这安少卿不知道是真榆木还是假蠢,陛下这就是在杀鸡儆猴嘛!
“哦~”云景帝戏觑的看着下面的一幕,“安侍郎果真是为人忠厚啊!”
“微臣,愧不敢当。”安少卿此言一出,周围吸气声一片。
这人还真是单蠢呀!给他一口气他还喘上了。他还真以为陛下是在夸他吗?
同跪在一旁的方莫染更是无语了,这等蠢到极致的人是怎么进的朝堂,活到现在的?
云景帝也差一点被这句话给破了功,可到底是生来就被以帝王标准培养过来的,装这门功夫倒也学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方莫染身为大理寺卿,竟然让人乱串职位,行驶职权,着实该罚,诸位爱卿觉得呢?”
在帝王威严下站着的众人,不敢有片刻拖延,众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方爱卿有什么意见么?”云景帝面露微笑的看着方莫染。
方莫染心下暗咒了一声:狐狸。
“微臣无异议。”
“那就罚方爱卿这个月的俸禄全数充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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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草长,四月莺飞。
梨花檀木做的窗棂被推开,露出的是一个属于妙龄女子的面容,肤如凝脂,珠圆玉润,若不是那一身男装,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一位女子。
透过窗棂,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四周的墙壁上挂着近四五副鲁家学派的字画,满室书香,都说鲁家字画千金难求,这简易的书房内便挂着这么四五副真迹,着实让人惊讶。
西南方向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八角桌,上头的笔墨纸砚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墨色的砚台上搁置着一支上好的毫笔,镇台下压着一张出自江南的宣纸,泛着淡淡幽香,纸张上的墨迹未干,娟秀豪放的字体清晰可见。
一掌之握,一心之房,三寸见方,便是天堂
十六个字看起来简单,实则意义深刻。
男子盘坐在窗边的榻上,面前是一张用上好的江南檀木做的八仙茶桌,小巧精致,桌上正煮着御赐的信阳毛尖,寥寥白烟朝窗外飘去。
周遭安静极了,那从茶壶里传出的细小声音甚是清晰,窗外的梨花迎春而绽,景色怡然。
一阵急匆匆的叫嚷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一室宁静。
男子抬起头,俊秀逸然的脸上浮现一丝被人打扰的不耐,但很快便隐藏了起来,一双眸子透着深沉。
不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人,一身淡蓝色的侍女装,模样十分的俊俏,甫进来便上气不接下气的通禀。
“少爷,少爷,方公子.方公子他.。”
侍女欲言又止,坐上的人心如明镜。
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上的书籍随手丢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对着那侍女道:“黎锦,少爷我早就说过了,遇事处置要淡定,切不可急躁,你怎么就总是记不住?”
“方莫染来了就来了嘛,他是老虎会吃了你么?”男子说这话的时候声线有些提高。
名唤黎锦的女子细心聆听主子的教诲,道了声:“黎锦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男子随意的问了句,余光扫向了别处。
“方公子是老虎,日后再也不放他进来。”黎锦声音细腻,声线纤细。
“大点声,没听见?”
“方公子是老虎,日后黎锦再也不会放他进来了。”
男子满意的点点头,手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啄了一口,这一举一动都格外的优雅动人。
“咳咳……”窗外传来一阵咳嗽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方大人,你这般咳嗽还到我府上拜访,是想让本相说你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呢?还是想将这风寒传给本相?若是前者,你该到皇上面前显摆,若是后者……往后转直走二十米,右转,大门口便在那里,慢走不送。”
听听!这是身为一朝丞相说的话么?不过,放眼整个朝堂能无视帝王,说出此等话的,也就属这位大晋丞相了。
沐祉宁,大晋的丞相,当今云景帝的帝师,年仅二四年华,便是两朝元老了。
说起这沐家,可谓是大晋朝的一大奇闻,自大晋初立,第一任丞相便是出自沐家,到沐祉宁这里也算是根正苗红的官三代了。
沐祉宁的爷爷是丞相,他老子也是丞相,到了他这也是丞相,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沐祉宁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可到了沐祉宁这简直就是一奸相,收受贿赂、无故缺席早朝、越俎代庖替帝王决策事宜,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足够让他身首异处的罪名,也足够遗臭万年了。
沐祉宁能安全的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紫禁城里那位的帮忙吧!
“沐祉宁,你太不够义气了,好歹今儿个为了你,我这个月的俸禄都给扣没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如今身无分文,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方莫染走过黎锦身边,极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便上了榻,坐在沐祉宁对面自顾自的拿了一个杯子,拎起茶壶往杯子里倒。
清澈动听的流水声入耳,信阳毛尖的独有香味入鼻,香醇的茶水入口,口齿留香,方莫染突然有些羡慕面前的人这番有滋有味的生活。
“我道说堂堂沐相怎么今儿个没去上朝,原来是在这品茗偷闲呐!”
沐祉宁嘴角一弯,看着方莫染道:“你这是在羡慕我?”
方莫染:“有这么明显?”
沐祉宁莞尔一笑:“你明儿个也可以试试不去上朝。”
方莫染并不是没有见过沐祉宁笑过,只是每每都会被迷惑。
“祉宁,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像一姑娘。”
闻言,沐祉宁脸上的笑意一顿:“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这白白净净的模样也挺像姑娘么?”
这会轮到方莫染不高兴了,他一大男人,每次都被人当做女人,简直就是侮辱人嘛!~
“我倒也想像你这般明目张胆的不去参加早朝,可是我没有你这般强硬的后台,今儿个那安少卿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弹劾你,陛下不仅把这件事压下去了,而且我还被陛下当壮丁抓了去警告他,不仅如此,还被陛下扣了这个月的奉银,你可得帮我做主。”
方莫染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委屈,那举止就好比那深闺怨妇。
那持杯的手顿了顿,沐祉宁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所以你现在是找我诉苦来了?陛下扣了你的奉银找我有什么用,你找陛下去呀!”
方莫染状似无意:“都说你和陛下关系匪浅,及常人不所及,你给陛下吹吹枕边风可比我有用多了。”
这话倒挺稀奇的,沐祉宁终于拿正眼瞧他了,流光萤转的双眸微眯,薄如蝉翼的双唇微启:“陛下,您来了!”
沐祉宁的视线穿过方莫染,看向他的身后,一脸藏不住的笑意。
方莫染看她这表情,以为是在耍他玩的,因为这种招数她可没少对他使过,每次都被她戏弄并且嘲笑,所以不甚在意。
他头也不回,笑道:“这次我可不会被你骗了,回回都被你戏弄,陛下这回在宫里启奏折呢,哪有空来这。”
沐祉宁笑而不语,这下子方莫染真以为沐祉宁是耍他的,更得意了。
“陛下下手忒重了,你这个缺席的不扣俸禄,反倒是我无故背了黑锅,你说这凭什么呀!”
话音刚落,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自他的身后。
“就凭他是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