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龚佳奇没回学校,索性在司玲租的房间住下来。心想:两个月的假期,你就是再大的本领也躲不掉。龚晨住到了司仪的家,天天同小表弟在一块,上午写作业,下午玩耍。有龚晨在家陪着司念,司仪也放了心,有时晚上也同女伴或同事们吃夜宵玩几圈牌。夫妇俩各玩各的,倒也十分潇洒。只是每次记日记时,司仪就不免沉重起来。我今天做了什么?我怎么能如此鬼混?再这样下去,几年过后,我能有什么?下次决不玩了。再有电话约请说“三缺一”时,她就借故推托,便看书。看一些闲书是消遣,是打发时光,她总爱强制自己看严肃的东西,看品位高的东西。看电视是从不看省市县台的电视剧的,只看中央台一套节目黄金时间播放的电视剧。不象有些女人,一到晚上就抱着摇控器到挖了台屁股。
一个星期后,龚佳奇哭丧着脸来了。一进门就诉苦。司仪,你得跟你姐说说,她太不象话了。我在这住了一个多星期,能见着她多少回面?出车了自不必说,不出车时怎么就不见人影儿呢?我成了什么?我不成了独守空房的怨妇?等着皇帝来宠幸么?
司仪噗嗤就笑了:她还不是你捧出来的么?女人有时也需要管教的。一味地捧在手心里不小心会被风吹走。
龚佳奇并没笑。他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姐不象你这么稳重,她的性情我是一清二楚的。当初我就不同意她跑运输,她太浮躁,没心计,弄不好会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龚佳奇脸色阴沉,司仪也不敢再说笑了,只默然地望着姐夫愈发稀疏的秃顶,憔悴的苍老的面容,她无言安慰姐夫,她又能了解多少姐姐近期的生活呢?当初姐姐执意要跟龚佳奇,连做妹妹的都直觉他们不般配。但现在又怎能说这些?说了又有什么用?
龚佳奇走后,司仪拨通了司玲的手机,直截了当地问:姐,怎么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的影子?你当真那么忙吗?司玲回说:做生意就只能东奔西跑呗,我哪有你那么好命,一考就考上了,落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
姐,你别说那么多。我可告诉你,这两天你必须抽个时间来我这里吃一餐饭,我们好久没聊过了。
那好吧。我现在就巴不得有人请我,我可不愿回那小屋去自己烧。
第二天晚饭前,司玲到了。
司仪从厨房出来,看着司玲,张大了嘴巴——啊?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还珠格格”驾到呢!
司玲一袭古装,戴着大大的金耳环,梳着高高的发髻,用一枚花哨的发夹插着,高高的鞋跟,一走一婀娜。司仪生怕她闪了脚踝骨,赶紧拿来一双拖鞋,往她面前一放:姐,你这个装束哪不嫌烦?你哪有时间这样?我还以为你天天在车上穿着牛仔装背着矾布包穿着奇安特象个工人阶级的代表呢。你真让我想象不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司仪感叹道。
你没听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司玲把小坤包往沙发上一甩,一屁股坐下换鞋,“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吗?”一边看着司仪仍是以前的穿着,仍是一年四季的风凉发型,就说,你也别总是这么老土,不变点花样,罗舜总有一天会厌倦你呢。城里又不是没有美容院,做一个发型不就一二十元么?美一次容也就两张票子,比上海便宜多了呢。女人的青春很短,再过几年,我们就成了豆腐渣,没人能看上眼呢!亏你还是大学毕业生,还是学中文的,怎么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你没听那首歌么——大街上人来人往,风流的姑娘真不少。幸好我们还赶上点尾子。
司玲自顾自兴奋地说着,没察觉司仪已变了脸色。姐,你怎么变得这样了?司仪脸阴阴的,怪不得姐夫见不着你的面呢。
我怎么有空管他的事?他不是一直在忙上课备课改作业写论文吗?他要见我的面干什么?就他那个样子?成了老树根。你不觉得我跟他太亏了吗?
太亏了也是自找的,当初是你固执地要嫁他。
可我现在省悟了呀!我现在才三十多岁,毛主席说犯了错误只要改正就好嘛。何况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与你们又不相干。
你就不为小晨想想?小晨快两个月没见你了呢!老是念叨,我妈真辛苦,小姨,我妈当年怎么就没象你一样考上大学呢?你看她现在日夜奔波多可怜啊!小晨要知道真相了,她受得了吗?你怎么向孩子交代?她快要回来吃饭了,还是去洗洗吧,别那么浓妆艳抹了,连我都接受不了,更不说孩子了。
司玲迟疑了一下,说:好吧,看在小晨份上。说完去卫生间。
没几分钟,龚晨带着司念回来,一进门就问:小姨,我妈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在卫生间里。司仪在厨房里答。
龚晨跑进卫生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下子抱住了妈妈,口里说:妈妈,我好想你!说着,泪水涌上眼眶。
司玲手上正拿着毛巾,一听这话心也一热,转过身来,拥住了和自己一样高大的女儿,眼睛也模糊了:小晨!
司念也跑过来喊:大姨大姨,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玩呀!我做梦都想你呢!
你这调皮鬼,净说好听的话,象你爸。司玲笑着轻轻拍拍司念的胖脸蛋。
吃饭吃饭啦!司仪在厨房喊。司念立即跑了,龚晨轻轻对司玲说:妈,你好漂亮!
你以为你是谁?你怎么不早点来帮帮我?罗舜出差去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奢侈浪费的。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龚晨飞也似的去开门,进来的是龚佳奇,手上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装了两个一次性饭盒。
是你?司玲惊讶地问,见其他人都不奇怪,心中清楚是他们早就联系好的。
大伯,你喝什么酒?司念问:来点“龙津干啤”吧?
嗬!念念也快成酒精了呢!龚佳奇说。
爸,你坐这边。龚晨端了把椅子放在司玲邻座,这孩子心细。又说,司念我俩也喝点健力宝吧,我想敬我爸妈还有小姨。
好极啦!司念快乐地应声,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拿来两听健力宝,递给龚晨。
三个大人一人一方,两个小孩同坐一方,气氛虽不十分热烈,但有孩子们的笑声,这顿饭还是很融洽的。
吃过饭后,司仪将孩子们赶到楼上去下棋,自己进厨房收拾碗筷,有意留点空余给姐夫姐姐。
司玲坐在沙发上,拿起摇控器调台,龚佳奇说:司玲,这么长时间了,我们没好好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司玲眼也不看他,只盯着电视。
你近来还好吗?在车上起早摸黑的,太苦了。龚佳奇说这话时心里有些酸,眼睛一直望着司玲的脸。
不就那么回事!挣钱嘛都不是容易的!司玲仍在调个不停,反反复复,不是咿咿呀呀地唱,就是拳打脚踢,再不就是广告“看什么?看疗效”——赵本山那个滑稽样子。她烦了,将摇控器一丢,说:破电视,真没劲!司仪,你有碟子没有?放点刺激的。
龚佳奇就皱眉头,说,司玲,我俩早点回去吧?
你急什么?回那个地方去不憋死人?司玲白了他一眼,提高嗓门问:司仪,有碟子没有?故事片的。
没有没有,司仪没好气地说。
歌曲的呢?
也没有!
别骗人了!不放就算了,狠什么狠?司玲嘴一撇。呆了一会儿又说,看不看电影去?——黄色病毒,广告词很诱惑人的。
谁看那些下三烂的东西!司仪不满,你就不能陪姐夫说说话么?
哪有那么多话说?
龚佳奇早已怒气填胸了,但他忍着,他告诫自己:快五十岁的人了,五十而知天命,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他一言不发,脸色阴阴的要下雨,司玲偶一瞥见,心下一愣,觉出自己也有些过份,便口气软了些,说:我总是在车上多,一停下来,便觉憋闷,也想加强点文娱生活呢。
她用了“加强”一词,叫司仪好笑,趁机说,你就同姐夫多加强一点文娱生活吧。我今日可没功夫陪你,我得赶写一份材料,局领导明天就要的。
你这分明是下逐客令嘛。司玲叹口气,算了吧,我就走吧。说着拿起包去换鞋。
龚佳奇赶忙站起来,生怕被她丢下似的,司玲走到门边,又回头喊,小晨,我先回去啦,你就在小姨这里住,明天我来接你去上海玩一趟。
小晨听到喊声,光着脚跑到楼梯口喊,妈,你慢慢走,明天早点来接我。
司玲回头,嫣然一笑:放心吧,一定来!bai-bai-说着就dòu-dòu-dòu地步出了院门。惹得司念在后说:大姨也洋起来了呢。
龚佳奇象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后面,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