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吹过的风,夹着秋意,令人觉着有些凉,苏亦岚索性将褥子裹着身子,双手握着斟满滚烫热水的茶杯,抬眸定定地望着来回在自己跟前踱步的栾承昊。只见他不时叹气,时而抬头自言自语,偶尔浅浅笑着。苏亦岚抿一口茶水,所有的想法都明朗。
世上难关无数,或为权欲,或为财物,但最难过的莫过于情关。栾承昊虽是一个率性之人,亦是一个多情之人。他多情,于是将习惯变成了一种依赖,懵然不知还以为自己心中还装着袁竹汐。
他的眼已经被过往的青涩往事所遮蔽,令他的心迷失了方向。袁竹汐就像那一轮挂在天上的银月,可是她永远是那么高高挂在天际,缥缈虚幻,可望而不可及。于是,他便以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子。
或许不知在何时,幽月公主已经犹如一缕春风,不经意间闯进了他的生命里,而他却浑然不知。也罢,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又怎可轻易谈论旁人的情事。只是不知为何,想着他二人往后能够相守在一起,心中总是涌起温馨的暖意,仿佛比吃了蜜还甜。
栾承昊瞧着她有些傻呵呵地笑着,心里顿时仿佛被什么触了一下,有些黯然道,“你可是在笑本王为何如此糊涂吗?”
日头渐渐上来,围绕在太阳旁边的云朵被风吹散,温度也没了方才那般冷。苏亦岚缓缓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褥子,脸露梨涡笑道,“奴婢可不敢,只是想着幽月公主与王爷当真是郎才女貌,心中甚是欣慰。”
栾承昊伸手挥拳无力地打在虬黑的树干上,有些发裂的树皮被打落了一些坠落在地上,秋风起,树屑吹得满地都是。仰头望着瓦蓝的天,嘴角凝着冷色,扯着唇道,“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本王的心思只有本王自己知道。”满脸的无奈,负手在后站立着,“既然你们都这样想,那本王只能不让大家失望。”
清脆的笑声忽然从身后传来,栾承昊听着那蚀骨般的声音,想到皇兄的赐婚,双眸泛着冷色,依旧背对着没有转过头。苏亦岚循声望去,瞧着莲步走来的幽月公主,亦听出了她方才笑声中莫名的失落感,立马放下手中的青釉木兰纹茶杯,径直走上前,抓着她的手道,“公主来了,怎么竟也不让人通报一声,你瞧瞧哑奴这里有些凌乱,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公主的。”
幽月公主脸上露着温柔的笑意,伸手轻轻拍着苏亦岚的手轻声道,“姐姐,幽月在问月阁觉着极是无聊,这便兀自来了这里。岂料刚迈入前院,便没瞧见人,心想姐姐准是想一个人清静些,便也没差人通报一声,不曾想到昭王也在这里。”朝着栾承昊颀长又有些冷漠的背影道了个万福,才起身。
苏亦岚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瞧着她的眼神,心下已明方才自己与昭王的谈话,她必定听进了一些,转眸看着栾承昊极是冷淡的态度,抽开手走到他跟前抬眸淡声道,“王爷,公主对你行了个礼,礼尚往来,您是否也该?”
栾承昊有些纠结的心,愁绪难掩,转过身子望着幽月公主就在自己跟前,咽了咽喉头,却是只字也说不出。幽月公主瞧见他一脸难色,心中倒抽一口冷气,他就如此讨厌自己,竟连一句话也甚是吝啬而不对自己讲出。
他那夜没有拒绝皇上的赐婚,是碍于皇家的面子。隐隐的冷意袭上心头,幽月公主强忍着心中不快,只是微微一笑道,“既然王爷如此不愿娶幽月,那本公主又怎会强人所难。不过一桩婚事,王爷顾及种种因素而不能对皇上说不,那本公主便斗胆恳求皇上退了这一桩婚事。”
栾承昊的手微微一颤,心中顿时打了个激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话,错愕地望着幽月公主,今日她穿着一袭碎花翠纱露水百合长裙,越发衬得腰若流纨素,白皙的脸上樱唇红润透着光泽,浑身上下满是清雅恬淡之气,全然不像自己平日所见的模样。
苏亦岚听罢亦是十分惊愕,睁大的美目直愣愣凝视她片刻,才回过神轻轻推搡着她道,“公主,哑奴知道你这是气话。你的心里断然不是这样想的,况且圣谕已下,整个芜国上下都已传遍了,昭王即将在一月后娶公主入府。”
“姐姐,”幽月公主听闻她如是说,只是莞尔一笑,美目若泉水般清澈,“皇上还未下圣旨,一切都未成定论,幽月此时若去皇上跟前恳求退婚,皇上深明大义,自然是会应允的。况且这皇宫之中,多少事情没有的都能说成有的,有的也能变成没了。不过一桩停留在口头的婚事,相信过了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便再也没几个人记得。”
栾承昊低眸对着幽月公主甚是清澈的眸子,心绪极其纷乱,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这样平静似水的时候,唇角不住翕动着,伸手想要握着什么,却是空空如也,正想脱口说些什么,却被她的话硬生生堵住,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讲接下来的话。
幽月公主撞上他的眸光,心中虽激动不已,却还是按捺着心中无尽情愫,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道,“王爷,幽月出生草原,自幼父汗还有大哥对幽月亦极是疼爱,或许正因着这样,幽月变得有些任性刁蛮,想要什么便不顾一切想要获得。但是这次幽月错了,王爷不属于幽月,您的心里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女子。幽月虽对许多事情不懂,可却还是知道嫁娶之事本该你情我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幽月不敢勉强王爷。”
四周静悄悄的,栾承昊此刻的心情似沉入谷底,揪着的心愈发乱成一团葛麻。原先所预想的一切都与这不一样,他想要说出的话越是没有底气说出,尤其是在掠见她若隐若现的梨涡时,他的心跳从未如此快过。
苏亦岚注意到栾承昊有些异常的神情,愈发断定自己的想法,栾承昊喜欢幽月公主,只是一时半会,他这个局内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心。眼下若是直言道破,他只怕不会相信自己所言,不若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思毕苏亦岚抽开身子复又坐在躺椅上,侧歪着头顺手捏起一块枣糕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唇齿间满是酸甜的清香。
栾承昊脸上没了方才的冷硬,渐渐萦绕着些许失落之色,紧紧攥着横在手心的金镶紫玛瑙耳坠,曾经的冰冷如今泛着些热度,有些支支吾吾道,“公主如此善解人心,本王甚是欣慰,”咬着唇隔了片刻才道,“公主能这样做,本王很是感谢。”
幽月公主死死掐着手心,脸上依旧露着笑意,“一切都是因幽月而起,怎敢让王爷言谢,此举不光解开王爷的心结,更是让幽月下定决心彻底忘了王爷,从此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一切归于平静。”
一字字就似铁鞭狠狠地抽打在心上,没有还击之力,栾承昊也不知自己为何竟连连点头道,“谢谢公主成全。”说罢嘴角强制着露出笑意,转身欲离去,方走了几步便听得背后传来她的声音,心中竟荡起了层层涟漪,有些希冀。
“王爷,”幽月公主瞧着他决绝离去时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立马拭干顷刻逸出眼角的泪珠,确认没有残余的泪水后才大声唤着他的名字,伸出手道,“我的东西。”
栾承昊转身瞧着她横手在前,霎时摸不着头脑,朗声问道,“本王不知公主说的是什么,还请公主赐教。”
幽月公主抬眸笑着,心里却是苦味连连,自那日后她便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他会替自己重新戴上这副耳坠,可是永远都没有那一日,温声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本公主最喜喜欢的金镶紫玛瑙耳坠那日被王爷无意夺去,王爷该不会忘了吧!”
栾承昊黑曜石般的眸子掠过不已被察觉的落寞,脸上却是波澜不惊,负在身后的手霎时觉着千斤重,思定片刻后,立马抽出手缓缓上前,将耳坠轻轻地放在她手心,触着她有些温软的手,竟有些眷恋不忍移去。可还是转身疾步朝前走去,身后片片黄叶飘落,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中。
“嗒、嗒”豆大的泪水一颗颗如注而下,心中狠狠一震,他就这样离去,风过无痕。幽月公主心绪极其波动,胸口好似被什么撕咬着,甚是无力。
苏亦岚见状立马上前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不断轻轻抚着她的秀发,细声道,“你若想哭只管哭,我的肩膀让你依靠。”旋即抬眸凝视着朱红木门,没有人没有一丝动静,心中暗暗叹道,昭王明明喜欢公主,却为什么一直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