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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可怜的小伙计

我的身体渐渐好了。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慢慢地发现,茨冈虽然是一个伙计,但他在这个大家庭中有着特殊的地位。相对于舅舅,茨冈挨姥爷的骂要少得多;相反,姥爷倒是经常夸他:“茨冈是一个好伙计,将来一定会有作为的!”

就是两个舅舅对他也很好,不会像对待格利高里那样,经常捉弄他。

开格利高里的玩笑,几乎成了这个家庭每天都会上演的节目。有时他们会把他的剪子放在火上烧得滚烫;有时就会放一个头朝上的钉子在他的椅子上;或者把颜色不同的布匹放在格利高里的手旁,他却看不清楚,就把两个颜色不一样的布缝在一起,这样姥爷就会来骂他。

还有一次,他睡在厨房的吊床上,也不知道是哪个人,用刷子把红染料涂到了他的脸上。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脸成了红色,看起来既可怕又可笑。这些染料只要涂上就非常难洗,所以虽然格利高里努力地洗了好久,仍然没洗掉。就这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格利高里就只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在这个家庭里出入。

总之就是,这个家庭里的人每天都会想出整他的法子,然后变着法地折磨他,他也不吭声,从来也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不过他在拿一些东西时,比如剪子、顶针、钳子或者熨斗,都要先吐一口唾沫在自己手上,然后再试着去拿那些东西,慢慢地这成了习惯。就算在拿刀叉吃饭时,他都会先吐一口唾沫在自己手上,然后再去拿,孩子们看到他这样,就哈哈大笑。

如果被烫到了,他就皱着脸,高高地挑起自己的眉毛,然后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许多皱纹。

姥爷对他儿子们的恶作剧是什么态度,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记得姥姥是怎么看待的。每一次只要他们整了格利高里,姥姥就会很生气,朝他们举起自己的拳头骂道:“你们这一群魔鬼,不要脸!”

但是让我不明白的是,舅舅们虽然表面上对茨冈很和善,但是背地里都经常骂他,说他什么都不好,还爱偷懒。

于是我就问姥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姥姥对我说:“这里面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将来是要分家的,你舅舅他们就会有自己的染坊,但他们都想要茨冈,当然就希望对方不要他,所以他们就会在对方面前一个劲儿地骂他、诋毁他,说他懒、不干活、手艺不好什么的。他们还怕他和你姥爷再开一家染坊,这样一来,就对你们的舅舅非常不利。不过你姥爷早就看出来他们是怎么想的,就告诉他们说自己太需要茨冈了,并且还要给他办免疫证,不让他去服役!这可把你舅舅们气着了!”

姥姥讲到这里,就很无奈地笑了,也许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没办法了吧!

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像以前坐轮船一样,我又和姥姥坐在了一起。我们一起睡觉,她给我讲故事,讲她自己的生活。分家的事情虽然令人烦心,但是当姥姥把它讲给我时,像讲其他人的故事一样,表现得很平静,仿佛这一切都离她很远一样。

后来她又给我讲茨冈的故事,原来茨冈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他是被姥姥姥爷捡回家的,那是在一个春天的夜晚,天上下着雨。

“他当时被一条破围裙围着,都快要冻僵了。”

“为什么要把他扔了呢?是谁把他放在门口的呢?”

“应该是他的母亲养不活他,听说谁家刚巧死了孩子,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在门口,让他们养。”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唉,宝贝,都是因为太穷了啊!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的母亲还没有结婚,那也是不能养孩子的。你姥爷本想把孩子送到警察局,但是我不让,想自己把他养大,他能被放在我们家门口也是上帝的安排,我们不能拒绝。

“我总共生了十八个孩子,要是他们都活着,也许可以站满一条街呢!我十四岁就嫁给了你姥爷,十五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但是上帝选中了我的孩子,让他们上天堂做了天使,我虽然很伤心,可是也很高兴。”

姥姥的眼里满是泪水,但是却微笑着坐在床沿上。她的头发披在她的身上,很蓬松,看起来就像一只大熊。前一段时间一个大胡子就给我们院子里牵来了一只。

“我那些好的宝贝孩子,生下来都去做了天使,只留下两个坏的。所以我很喜欢茨冈,把他抱去洗礼后,他就慢慢长大了,并且越长越好。刚开始,我就叫他‘甲壳虫’,因为当他在屋子里爬来爬去时,看起来就像一只甲壳虫。宝贝孩子,你可以爱他,放心地去爱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又善良又勤快还淳朴。”

后来我发现,茨冈常常会做出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于是我变得越来越喜欢他。

因为每个周六,姥爷都要惩罚一些犯错误的孩子,之后他就会去做晚祷了,厨房里就不会再有人来了。我们两个就把厨房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小天地,在里面玩得非常尽兴。

有一次,茨冈弄来了几只黑蟑螂,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捉来的。然后他拿来剪子和纸张,剪出来一个雪橇。哇哈!然后茨冈就把这两个雪橇系在蟑螂的身上,把它们放在黄色的桌子上,这样就成了两匹黑马拉着雪橇奔跑。

茨冈拿了一根小棍子在后面赶着它们,口中叫道:“快点儿!哈哈!去给大主教请安啦!”看起来非常有意思。茨冈又想到了更好的玩法,他剪了一张纸,贴在另一只蟑螂身上,把它放在最后面,让它去追雪橇。

“哈哈,前面的忘记了口袋,这个是和尚,在追呢!”

他又找了一根线,系在一只蟑螂的脚上,拉着蟑螂让蟑螂爬,然后蟑螂就一边爬一边点头,茨冈大笑着告诉我:“这是助祭,哈哈,他刚喝过酒,要去教堂做晚祷!”

茨冈还有一只漂亮的小老鼠,他对玩小老鼠也很在行,他可以让小老鼠站起来,只用后腿走路,像一个人那样走路,它又长又细的尾巴拖在后面。小老鼠摇摇晃晃地走着,小眼睛一眨一眨,看起来非常有趣。

茨冈对这只小老鼠是非常疼爱的,他几乎是无论走到哪里,怀里都带着他的小老鼠。他还喜欢喂它吃东西,小老鼠很爱吃糖,他甚至和它嘴对嘴接吻。他高兴地对我说:“老鼠很聪明的,很多人都会喜欢它的,我知道家庭守护神就很喜欢它,所以啊,谁要是有一只小老鼠,家庭守护神就也会喜欢谁!”

茨冈还会变戏法,用纸牌或者铜钱。只要一变戏法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和我们一样。

有一次茨冈和我们一起玩纸牌,也许他运气不大好,连着输了好多次。他非常着急,就把牌放在桌子上,把自己的嘴巴噘得高高的,说不玩了。

“哼哼!我知道了,你们都是说好的,专门来整我。你们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都挤眉弄眼的干吗?肯定有人换牌了!以为放在桌子下我看不到吗?哼!骗人!这谁不会啊!”

那个时候茨冈十九岁,我们几个小孩子加起来都没有他大,但他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到了过节,茨冈更加来劲,到处活动,尤其是到了夜晚。这个时候,姥爷和米哈伊尔舅舅去别人家做客,雅可夫舅舅就拿着他喜欢的六弦琴慢慢地走到厨房。

姥姥一直在厨房里忙,做各种点心和美味的菜肴。雅可夫舅舅进来时,姥姥刚好把饭菜摆上了桌,还会拿出来一瓶伏特加,绿色的瓶子,在瓶底上还有一些精美的雕花,一般是红色的。

茨冈在厨房帮姥姥做饭,或者做点其他事,总之就是忙个不停。戴着眼镜的格利高里也走了进来,他走得很慢很轻,他的眼镜片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那个叫叶芙格尼娅的保姆也在厨房。她很胖,看上去就像一个坛子,眼睛长得跟别人的都不一样,说起话来声音很大,像一个喇叭。现在在节日的夜晚,她的脸更加的红了。

乌斯平尼耶教堂的助祭有时候也会来,他的头发长长的。还有其他一些很狡猾的人们,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蹭吃蹭喝。

喜庆的夜晚,大人小孩都高兴。大人们吃饱了,小孩子的手上还有糖果和甜酒!一切都很满足,要开始狂欢了!

雅可夫舅舅抱着他的六弦琴,小心地调好了弦,之后就抬起头像往常那样问一句:“大家准备好了吗?好了吧?那我就开始了啊!”

说着,雅可夫舅舅就像天鹅一样,把自己的脖子伸长,摆动一下他的卷头发,眯起眼睛,开始拨动琴弦,弹起那美丽动听的让每一个听众都动心的曲子。

曲子缓缓从琴弦中流出,像一条小河,这条小河从遥远的高山流下来,然后这条小河又仿佛从墙的缝隙中冲进来,冲进人们的脑海,让人们不禁觉得愉悦起来,同时还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听着这曲子,大家都开始想象别人的好,想这个世界的苦难,想着自己平日里有哪里做得不对,就连小孩子也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醉在乐曲中,到处都是音乐。

米哈伊尔舅舅家的萨沙也听得入了迷,他伸着脖子一个劲儿地往他叔叔那里探,嘴巴大大地张着,口水就从他的嘴巴里不停地往下流。再往后来他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就那样坐在地上也不起来,继续沉醉在乐曲中。

每一个人都入迷了,除了乐曲没有其他声音,就偶尔有一两声小动物的叫声,邈远而清晰,让这一切更加伤感。

两个小窗户也静静地望着夜空,平日里看起来黑乎乎的,现在却都有了烛光,小窗户也明亮了一些,然后随着灯的明暗而变幻。

雅可夫舅舅一动不动,只有两只手拨动着琴弦,我们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样在拨动琴弦,我们只看到他的右手在不停地移动,手指在不停地变换,就像一只灵动的小鸟在琴弦上扇动着翅膀,左手快速地调换着位置,忽上忽下。

如果雅可夫舅舅喝了酒,就会在弹琴的时候也给我们唱歌:

“如果雅可夫是一只狗,

他就从早上叫到晚上。

“汪汪,我憋闷啊!

汪汪,我发愁啊!

一个尼姑沿着街道在走,

一只老鸦在墙上站着。

汪汪,我憋闷啊!

蛐蛐在墙根下叫。

蟑螂说它太吵了!

汪汪,我憋闷啊!

一个乞丐晒着臭脚布。

又来了一个乞丐偷东西。

汪汪,我憋闷啊!

汪汪,我憋闷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支歌我总是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因为悲痛在我的心里,再听下去我一定会哭出来!

茨冈也和大家一样,专心地听着舅舅唱歌,他总是低着头认真地听着,然后把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很难受地喘着气。

不一会儿,他突然抬头道:“啊呀,我要是和雅可夫一样,也有一副好嗓子,我也一定痛痛快快地唱出来!”

“好啦!雅沙,不要再折磨人了!”姥姥在旁边笑道,“好啦,让我们来看一下舞蹈,让茨冈给我们跳个舞吧!”

大家刚开始也不立即响应姥姥的要求,但是雅可夫舅舅就像甩什么东西一样使劲一甩手,把另一只手按在琴头上,大声喊道:“好啦好啦!丢掉忧愁,扔掉烦恼,我们要重新开始!茨冈,跳个舞吧,该你了!”

茨冈有些害羞地站起来,先把自己的衣服拉拉,再把自己的头发抚平,之后慢慢地走到厨房正中央,脸红红的,带着轻微的笑意。

“一定要弹得快点啊,雅可夫·瓦西里奇!”

于是雅可夫舅舅就把手移动得更快,疯狂地弹奏起来。音乐响起,茨冈开始舞动,他的脚步又细又碎,舞动得非常快,桌子上的碟和碗都在他的舞动下慢慢打颤,他简直就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等他张开了双臂,他就像一只飞行的大雄鹰,在天空中任意地遨游。

突然他大声地叫喊了一下,蹲在了地上,就像大雨来临之前,金色的燕子在沉闷的空气中自由地翻飞,他的衬衫随着他的舞动而飘扬着,他就是一团火,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还好,厨房的门是关着的,如果厨房的门是开着的,我想茨冈一定会跑到院子里跳舞,再跑到大街上跳舞,甚至在整个城里跳舞!

“茨冈,快点,横着再来一次!”雅可夫舅舅的脚在地上不停地踏来踏去,踩着拍子自己舞动。

听到雅可夫舅舅的喊声,茨冈跳得更好了,并且说了一句顺口溜:

“啊呀!

我舍不得我这一双破烂的草鞋啊!

要不然我早就走了,

不要我的老婆,

不要我的孩子。”

人们被他感染了,跟着他舞动着自己的身体,有的人也跟着他喊了几句话。

格利高里在我的旁边站着,他一边拍打着自己的秃头,一边快乐地说着话。

不一会儿他弯下腰对我说:“啊,阿廖沙,要是你父亲在这里,他也会跳得非常好!”

说这话时,他的大胡子盖住了我的肩膀,很柔软很温暖。

“大家都很喜欢他,他非常好,你记得他吗?”

我回答说不记得了,他很失望地念叨着:“不记得了啊!”

然后他说道:“他以前和你姥姥跳舞”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兴奋地站了起来,走到姥姥前面向她鞠了一躬,用粗粗的声音说道:“阿库琳娜·伊凡诺夫娜,答应我的请求,请出来跳个舞吧!”

他又高又瘦,就那样站在姥姥面前,恭敬地看着她,像一个圣像。

“就像和马克辛·萨瓦杰依奇跳的那次一样,出来吧,大家一起高兴一下!”

“上帝啊,格利高里·伊凡诺维奇,你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让我跳舞呢,不要开玩笑了!”姥姥很不好意思地往后面退着,但是大家都想让她出来跳舞。

突然她像决定了什么大事一样,向前走出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像一只优雅的天鹅一样昂起了头,走到屋子中央开始舞动起来。

她朝我们喊道:“随便你们啦!你们想笑就笑吧,我不怕!雅沙,换一首曲子!”

舅舅听了姥姥的话,立即停了刚才那首曲子,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重新弹了起来,这次是一个比较慢的曲子。

茨冈看到姥姥来了,就跑到姥姥身旁蹲下身子,开始绕着她跳动,看起来实在是很滑稽,我不禁笑出声来。听到笑声,别人都朝我看过来,眼神里带着责备,格利高里把手指伸出来,在我额头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又对屋子中央喊道:“好了!茨冈,不要再闹了啊!”

听了格利高里的话,茨冈表现得很温顺,退出了屋子中央,悄悄地坐在了门槛上,看姥姥跳舞。

叶芙格妮娅唱道:

“姑娘一直在织花边啊。

快要累死人了,

只剩一丝气息啊。”

突然姥姥旋转了起来,她好像变得高大了,她恢复了青春和朝气,变得更加美丽,大家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那个保姆叶芙格妮娅又接着唱起来了:

“刚结束了周日的午祷,

一直跳舞到半夜,

最后她才回到家里。

可惜美丽的夜晚太短了,

马上就又到了周一。”

终于姥姥结束了她的舞蹈,坐回到她的板凳上,大家都围着她,一直在夸她,她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说道:

“哎呀,好啦!这是什么舞蹈啊,你们是没见过真正的舞蹈!就在以前,我们那里有个姑娘,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可是我永远记得她跳舞的样子,简直太美了!你要见过她跳舞,哪怕只是一眼,你就会激动得昏过去,我非常羡慕她!”

“歌手和舞者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保姆叶芙格妮娅像在宣布一件大事情一样说道,接着她便又开始唱起《国王达维德》。

雅可夫舅舅走过去搂住茨冈的肩膀说:“小子,你真是应该去酒馆,你在酒馆跳舞,一定可以让很多人都为你疯狂!”

茨冈却开玩笑道:“哎!我只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优美的歌声,只要让我开心地唱上十年,就是以后娶不上老婆,我也没话说!”

大家又重新开始喝酒,是姥姥拿出来的伏特加。格利高里特别高兴,拿着酒喝得很痛快,好多人都举着酒杯给他敬酒。

姥姥看到了就担心地说:“哎呀,格里沙,不要再喝了,你要还敢继续喝,早晚你会成为真正的瞎子!”

格利高里看着姥姥,一字一句地回答道:“瞎了就瞎了吧,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眼睛了,我什么没见过啊!”

于是他还是喝酒,喝得越来越多,但是意识一直很清醒,就是开始不停地说话。他对我说:“你的父亲是一个好人啊!他非常善良,心地非常好!哎呀,我的兄弟马克辛啊!”

姥姥听了格利高里的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是一个好人,他真是一个好人,他就是上帝的儿子!”

那个夜晚,人们的每一个表情,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情,还有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我觉得一切都很甜蜜很温暖,但是又有着淡淡的忧愁。也许甜蜜和忧愁永远都是相伴的吧,有甜蜜的地方就有忧愁!

雅可夫舅舅喝的酒并不是很多,也不可能醉得特别厉害,但是他却表现得很失常。他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并且去抓自己的头发和胡子,想要把它们一把一把揪下来似的。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过下去?我怎么会这样呢?我真不是人,我就是一条狗,我卑鄙,我无耻,我低贱!”

格利高里突然向雅可夫舅舅喊道:“你说得对!你就是猪狗不如!”

姥姥也喝了很多酒,现在都有点醉了,她拉起雅可夫舅舅的手,慢慢地说道:“算了吧,雅沙,你是什么样的,上帝知道!”

醉了的姥姥看起来非常漂亮,她的眼睛含着深深的笑意,无论她看向哪里,温暖的爱意就传到哪里。

她把头巾拿下来,抚着自己的脸,她的脸红通通的,然后她轻轻地说道:“上帝啊,上帝啊,生活多么美好!生活实在太美丽了!”这也许是她活了这大半辈子的想法。

我对雅可夫舅舅的话感到非常奇怪,他一向看起来都是无忧无虑的,怎么现在会说出这样的话?还表现出这么痛苦的样子?

我就问姥姥这是为什么,姥姥看了我一下,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有问必答地回答我,而是告诉我:“现在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你也不用这么小就知道那么多事情,这对你不好,不过,早晚有一天你会懂的。”

姥姥越不回答,我就越好奇,心想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我跑到染房去问茨冈,奇怪的是他也不告诉我,只是看着我笑笑,最后他看了一下格利高里并不说话。

我不罢休,一直缠着他问,最后把他问烦了,他就一把将我推开,吓唬我:“出去!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把你扔进染缸里,把你染成其他颜色!”

格利高里正在搅拌染料,染料都放在锅里煮着,锅放在炉台上。炉台宽宽的,矮矮的,上面放着三个非常大的锅,锅里盛着的都是染料。这会儿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哗哗地响着,格利高里用棍子搅拌一会儿,就会把棍子拿出来,染料顺着棍子往下流,格利高里就凑上去看染料,他的围裙上都是染料,五颜六色的。

水都烧开了,蒸气弥漫了整个屋子,并且还涌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缭绕。

听到茨冈的话,格利高里抬起头朝我看了一下,他的眼镜片上全是蒸腾的雾气。然后他转头对茨冈喊道:“你去,去外边拿点柴,快点啊,没看到都没有柴了吗?”

茨冈没吭声走了出去。

格利高里把手中的棍子放下,找了一个盛染料的袋子坐着,温和地看着我说:“来这里。”

他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我安心地坐着,靠在他怀里,脸藏在了他的大胡子里。

“是你舅舅不懂事,打死了他老婆!现在他想起来后悔了,觉得自己错了,你懂吗?以后不能再这么随便问别人事情了,有时候这样做会挨打的。”

当我与格利高里在一起时,我会觉得像和姥姥在一起时一样,非常亲切。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怕他,尤其是他戴着眼镜的时候,因为他那个样子看人好像能看到你心里去,知道你的想法。

“怎么会打死呢?他是怎么打的?”

“就是在晚上要睡觉了,他把她盖住,用被子盖得严严的,不让她说话,把她打死的。至于打她的原因,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茨冈进来了,他手里抱着一捆柴,把柴放在了炉台旁之后,就蹲在那里烤着自己的手。

格利高里并不在乎,还在对我说道:“或许是因为她太好,至少比他好,所以他恨她,就想弄死她。唉,他们这一家子,都见不得好人,他们容不下比他们好的人。”

“你可以去问问你姥姥,然后你就知道他们曾经想对你父亲做什么,他们都恨不得他早点死!你姥姥会对你说的,她是个好人,她不会骗人,虽然她喝酒还吸鼻烟,但是她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有时候她还有点笨,你可一定要跟紧她啊!”

说完之后,他就把我放了下来,轻轻把我推到了门外,我就站在院子里想他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非常沉重。

茨冈来到院子里,走到我身边蹲下来,用他那双大手捧住我的头,轻轻地对我说:“你别怕他,他是真正的好人,以后和他说话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喜欢别人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话。”

我茫然地点点头,之后茨冈就回到染坊继续干活了。我仍然沉浸在格利高里和我说的事情之中,我开始觉得惶恐,这一切都与我所认识的世界不同,我从来都不知道生活是这样的,我父母的生活是另一种模样。

他们总是那样的相亲相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一起,彼此关心。在有星星的夜里,他们并肩坐在窗户旁,大声谈笑,一直到深夜。有时他们兴致高了,还会高声唱歌,他们的歌声引来许多人,那些人们就站在我们家楼下,抬起头看他们唱歌。我在旁边悄悄地看那些楼下的人们,那么多张脸张开着,在朦胧的夜色下,像是饭后的一片脏碟子。

可是在这里生活的人们总是不笑,他们总是苦着一张脸,就是偶尔有人笑了,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什么。到处都是大声的争吵,对别人的捉弄,或者是背后悄悄地议论,这就是这里人们的生活状态。就连孩子们都小心翼翼,怕犯了什么错,没有人照顾他们。他们就像这地上的尘土一般,低贱微小。

我知道自己是个外人,这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所以我整天都战战兢兢。我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事情,去发觉大人们的各种情绪,以防冒犯了他们。

虽然我很喜欢姥姥,也想和她待在一起,但是在这个大家庭里,她要照顾各个方面,实在是太忙了,所以很多时候根本就顾不上我这个小孩子。于是很多时候,我都跟着茨冈,他是我在这个大家庭里,除了姥姥之外最信任的人,我们越来越亲密。

在以后的生活中,我果然又像他说的那样,还会挨姥爷的打,不过每次姥爷打我的时候,他都把自己的胳膊伸过去挡,之后,他再把自己的伤口拿给我看,对我说道:“你呀,你挨打的次数怎么那么多,我呢,跟着你,被打的次数也不少。好啦,以后你姥爷再打你,我可不管了啊!”

然而到了下次,他还是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替我挨打,之后我问他怎么又把自己的胳膊伸出去了,他朝我无奈地说道:“唉,我自己也管不住它,说好不管了,但是你姥爷一打你,我就把自己的胳膊又伸出去了。”

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关于茨冈的,我觉得茨冈更加有意思了。

是这样的,一般每到周五,茨冈都要去集会上买东西,他赶着一匹枣红色的马拉着雪橇去。那匹马是姥姥的心肝宝贝,她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作沙拉普,沙拉普被姥姥宠坏了,它只吃一些好东西,脾气还很坏。

这时候,茨冈就穿上一件皮大衣,皮大衣很大,一直到膝盖处,再戴上一顶毛茸茸的大帽子,最后在自己的腰上系上一条宽大的绿色腰带,就拉着雪橇走了。

他通常都是很晚了还没有回来,天都要黑了,家里人都很焦急地等着,不时地跑到窗前,把窗户上的冰花哈气暖掉,朝外张望。这时候别人就会问看外面的人茨冈回来没有,趴在窗户上的人看一会儿,失望地摇摇头,转身告诉大家还没有。

于是大家更焦急了,姥姥尤其担心,她等不及就会对姥爷和舅舅们说:“你们满意了吧,人和马都被你们给毁了,一群魔鬼,将来一定会下地狱。”

姥爷并不认真回复姥姥的话,只是自言自语道:“好啦好啦,别说啦!”

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茨冈走进了大门。

大家看到茨冈回来了,都非常兴奋。姥爷和舅舅都跑到院子里,姥姥一看茨冈回来就放心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焦急了,她吸着鼻烟,慢慢地走出屋子,跟在老爷和舅舅后面,像一只大笨熊。

孩子们也非常高兴,从屋子里一哄而出,全都拥到了院子里,兴高采烈地从雪橇上卸东西。雪橇上什么都有,全是好东西。

“买齐了吗?”姥爷扫了一眼雪橇,严厉地问茨冈。

“买齐了。”茨冈刚从风天雪地里回来,看起来很冷,就在旁边不停地蹦着取暖,把手套从手上摘下来,用力地拍打着。

“别拍了,别把手套弄坏了!那可是很贵的!”姥爷此时就会斥责茨冈,然后就会问,“钱都花完了?”

“花完了。”

老爷疑惑地围着雪橇转一圈,细数着上面拉的货物,最后肯定地说道:“让我来说,你拿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吧,有的东西应该不是你买的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姥爷皱了皱眉头,就转身走了。

两个舅舅可不管这些,他们的所有兴趣都在那些东西上,他们会吹着口哨,悠然自在又兴致勃勃地往下卸货,有各种鱼、美味的鹅肝,还有小牛腿和大肉块。他们还会去评判自己手中的货物,掂量一下重量。米哈伊尔舅舅就会跑来跑去,闻闻这个,看看那个,他的眼睛眯着,微微伸着舌头,他和姥爷一样,非常瘦,不过他比姥爷高些,黑色的头发贴在头上。

最后米哈伊尔舅舅评判完了,就踱步到茨冈面前,背着自己的手,盯着茨冈问道:“我爸总共给了你多少钱啊?”

“五卢布!”

“啊,不过你看这些东西,我觉得它们有十五卢布吧!你是花了多少钱来买这些东西呢?”

“四卢布十戈比。”

“哇哈,你自己留下了九十戈比!雅可夫,来看看,这个小子真会赚钱!”

“茨冈,既然有钱了,请我们喝点酒吧,在这样冷的天喝点伏特加多好!”雅可夫舅舅看一眼米哈伊尔舅舅,在严寒的院子里打了个冷战,眨眨眼睛看着茨冈笑道。

姥姥会先把雪橇从马身上卸下来,亲热地拍拍它的头,把它身上的东西给拿下来,还对它说着一些话:“哎呀,我的宝贝,怎么样?小家伙,没有淘气吧!”

又高又壮的沙拉普看到姥姥也很开心,它抖抖自己的身子,鬃毛在清冷的空气中飘动着,张开嘴巴哈着气,用牙齿在姥姥的肩头磨来磨去,低低地叫唤着。

“吃点面包!”这时姥姥会拿来一大片面包,把面包撕成块塞进沙拉普的嘴里,然后把自己的围裙摘下来,兜在马头下面,接着从马嘴里掉下来的面包渣。

这时茨冈走过来对姥姥笑道:“老太太,沙拉普真是一匹好马,非常聪明。”

“走开,别在这儿说好话!”姥姥却不给茨冈好脸,茨冈走开后,姥姥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我对这一切非常奇怪,问姥姥为什么要对茨冈那样严厉,姥姥对我说,那是因为她一看就知道,茨冈又偷东西了,偷的比买的都多。

“你看啊,你姥爷在他去赶集时,给他的是五卢布,但是他只花了三个卢布,剩下的都是他偷来的!他就这一个毛病,喜欢偷东西,刚开始他只是拿点小东西,大家就夸他能干,之后他就偷上了瘾,慢慢地就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

“那我姥爷就不管吗?”

“你姥爷,他才不管呢!别看他平时对孩子都很严厉,但是他却很爱占这种小便宜。因为小时候受过太多苦,他对钱有着极大的兴趣,所以,茨冈把东西偷回家来,他不仅不会责怪,还会觉得高兴!”

姥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挥挥手抽起了鼻烟,又对我说道:“阿廖沙啊,你要知道,这人间的事就像花边,不过织花边的老婆子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所以你就知道这花边是什么样子了!唉,要知道,人家要是抓住了他,会把他打死的!”

我震惊了,久久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姥姥。姥姥沉默了好久,又叹气道:“哎呀,根本就没有真理!”

第二天我就找到茨冈,把我的担心告诉了他。

“你不会有事吧?不会被别人打死吧?”

“啊,没事,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抓住的!我手多快啊,况且马跑得也快,没事的!”

他对我笑着,无所谓的样子,不过过了一会儿,他也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对我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自己心里清楚,偷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事,被抓住了又很危险。我只是想开心一下,不要那么烦闷!”

“至于你姥爷给我的钱,我也并不想自己保存,你舅舅们都盯着那些钱,肯定都会过来抢。抢就抢吧,反正我也不缺什么钱,有饭能吃饱就好!”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担心地看着他,他朝我笑笑,抓起我的手说道:“你太瘦了,不过骨头很硬,将来长大了,肯定会有很大力气的!你应该听我的话,去学习一下吉他,你雅可夫舅舅可以把你教得很好,你现在年龄还小,学什么都快!不过看你人挺小,脾气倒挺大,你不喜欢你姥爷?”

“我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我告诉你,他们这一家,除了你姥姥,我哪一个都不喜欢,只有魔鬼才会喜欢他们!”

“你也不喜欢我吗?”

“你不是他们家的人!你和他们的姓都不一样,你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突然上前把我搂住,抱进怀里说:“哎呀,我要是有优美的歌声,我就让所有的人都跟着我唱歌,那该是多快乐呀!好啦,你该走了,小家伙,我还得干活呢,你先去别的地方玩儿吧!”

我要是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和我谈话,我一定不会走,我还要和他说更多的话,和他在一起。但是没有机会了,因为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那件事情是这样的。

在我们的院子里,靠着围墙有一个非常大的十字架,它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是用橡木做的。

我记得在我刚来时,十字架就在那里放着,不过那时它还很新,看起来是黄黄的。但是过了秋天,经常下雨,在一次次的雨淋后,十字架变成了黑色,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是橡木的苦味。这样,本就拥挤脏乱的院子因为这个大而破的十字架更显狭窄。

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买来的,因为他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他后来后悔了就许愿在妻子周年时,把这个巨大的十字架亲自背到她的坟上去。

舅妈忌日那天刚入冬,天气非常冷。那天早晨,姥姥姥爷就带着舅妈的三个孩子去坟地,我被关在了家里不许出去,因为我犯了一个不知什么原因的错误。

两个舅舅先走了过去,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慢慢地把十字架从墙上扶起。格利高里和另一个伙计赶忙跑到另一头,把十字架抬起来放到了茨冈的肩上,茨冈摇晃了一下,又咬牙站住了。

“怎么样,抬得动吗?”格利高里问道。

“说不好,感觉很沉!”

“快去开门,你这个瞎子!”米哈伊尔舅舅在后面大声吆喝道。

“茨冈,别挑了,你力气可大得很,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大!”雅可夫听到茨冈的话后嚷道。

格利高里把门打开,茨冈从那里过时,格利高里不放心地叮嘱道:“还是小心点,别把自己伤着!”

“哈哈,蠢蛋!”我听到米哈伊尔舅舅在大街上高喊了一声,人们都开心地笑了,为这个十字架被抬走感到高兴。

看到茨冈走了,格利高里就把我拉到了染坊。染坊里有一大堆的羊毛,格利高里把我放在上面,又拿了点羊毛围到我的肩上,把我用羊毛盖了起来。之后他站起来闻了闻大锅里的水气,转身对我说道:

“你别担心,你姥爷今天说不定不会打你了,今天早上我看他神情挺好的,也许他一高兴就不会打你了!”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孩子,我对你姥爷很了解的,我们已经认识三十七年了,他的事我都知道。刚开始,我们是好朋友,在一起做生意,但是他很聪明,比我要聪明,于是他就当上了老板。不过,最聪明的还是上帝,相比于上帝,人间的这些聪明都是些小把戏,上帝都不放在眼里。”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讲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也许你现在还不大明白,没事,慢慢地你就明白了,你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了。做孤儿实在是太苦了!你的父亲真是个好人,他明白好多事,他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不过,可能就是因为你爸爸太明白,你姥爷才会那么不喜欢他。”

格利高里就这样一直絮絮叨叨地对我说些无边无际的话,我坐在羊毛上,身上围着羊毛,觉得这样真好,很开心!

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金黄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屋子,也映红了我的脸。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水蒸气开始在屋子里弥漫,往上升往上升,遇到冰冷的屋顶,就会变成一层灰蒙蒙的霜气。

房顶并不是特别严实,有许多小缝隙,从这些小缝隙里可以看到一线线蓝色的天空。没有风了,也没有雨了,阳光很好。我还能听到雪橇在大街上滑动,发出各种摩擦大地的声音。炊烟慢慢地飘着,在地上投下若有若无的影子,影子轻轻地滑着,似乎也在讲述着一些动听的故事。

我看着格利高里,他又高又瘦,他的耳朵大大地张着,他没有戴帽子,他那浓密而长的大胡子,这一切让他看起来简直就是童话里善良的巫师。

他用棍子搅拌着染料,继续和我说话:“人啊,一定要正直,要善良,对身边的任何事物都要好,就算是一条狗,也要善待它!”

我用心地听着,在以前从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过话,我不再觉得他是一个普通的大胡子,他更加神圣了。我敢看他的眼睛了,我看到他戴着一副好像很沉的眼镜,他的鼻子上还有许多血丝,看起来青青的,和姥姥一样。

“别动!听,什么声音,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忽然格利高里停住了谈话,专心地听了一下,然后就把炉门关住,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看格利高里这么焦急地跑了出去,我也快速从羊毛上站了起来,把自己身上的羊毛弄掉,跟着格利高里跑了出去。

茨冈已经被抬到了厨房,他的身上全是阳光和窗户的影子,窗格一道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皱着眉头,额头上有着一种光,很奇怪,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光。

他只是盯着天花板,眼眨也不眨,只是已经发紫的嘴唇在一张一翕,一些发红的泡沫从他口中吐出来。还有血液不停地从他的嘴里流出来,流过他的嘴角和脖子,最后在地板上漫延。

很快,他的整个身子都泡在血液里了,他自己的血液。

他的腿弯曲地打着战,看起来很痛苦。腿下也是他自己的血,血沾满了他的双腿,似乎要把他的双腿和地板粘合起来。

血越流越多,终于在光滑的地板上向门口流去,茨冈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手指还在微微抖动,手指上沾染的血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个保姆进来了,她拿着一支很细的蜡烛,想要塞进茨冈的手里,但是茨冈的手颤抖着根本拿不住,蜡烛一塞进他的手里,就轻轻地倒了下去,掉进了血泊里。

叶芙格妮娅就把蜡烛捡起来,用自己的裙角把上面的血污给擦掉,又想把它塞进茨冈的手里。

人们都站在门口议论着这件事,我被吓坏了,站都站不稳,只是紧紧抓着门环,定定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茨冈。

雅可夫舅舅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着,低声地告诉人们:“他不小心摔倒了,十字架就把他给压在地上,并且砸中了他的背,我们一看情况不好,就把十字架给扔到了地上,要不然我们也会和他一样被砸死的!”他看起来非常害怕,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神情仓皇,精疲力竭。

“你们,就是你们!你们砸死了他!”格利高里怒不可遏地吼道。

“就算是我们,又能怎样?”

“你们,你们,你们真不是人!”

血在门槛处越聚越多,最后成了一个小湖泊,血色慢慢开始发黑,整个血泊上面好像蒙了一层薄膜。

茨冈还在吐着血泡儿,痛苦地呻吟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人好像也开始越变越小,仿佛要变成一个纸片,从这个地板上消失似的。

雅可夫舅舅在院子里低声地告诉人们:“米哈伊尔已经去叫爸爸了!哎呀,幸亏是我,要不是我雇了一辆马车,把他给拉回来,恐怕我就要把他给背回来了,那可不太好!”

那个保姆还在坚持把蜡烛往茨冈的手里塞,一滴滴的烛泪从蜡烛上掉下来,掉进茨冈的手心里。

“好啦,别把蜡烛往他手里塞了,放到地上就行了!真是笨!”格利高里生气地吼道。

“还有,把他的帽子摘下来!”

保姆应了一声,就把茨冈的头抬起来,轻轻地把他的帽子摘了下来,放下了他的头。茨冈的头砸在地板上,沉闷地响了一声,之后就歪向了一边,血源源不断地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我一直等着,在那里等着,等着茨冈休息好了,他就可以从地板上站起来,向我笑笑,吐一口唾沫说道:“哎呀,真是热啊!”

可是,他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到了第二天,他还是没有好起来,只是变得更加瘦了!

他的脸越变越黑,手指也不再抖动。终于,他嘴里也不再流出血沫了,一切都静止了。

在他的头旁边,耳朵两边和正后面,有三支蜡烛在燃烧,火光在屋子里乱动,照耀着茨冈那乱乱的头发。

那个保姆在他的旁边跪着不停地哭诉:“亲爱的,宝贝啊”

我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这股凉气渐渐地弥漫了我的全身,我觉得非常冷,还非常害怕。我跑到桌子底下,把自己藏在里面。

我听到了姥爷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走进了屋子,他穿着貉绒大衣,脸色阴沉。

姥姥穿着毛尾巴领子的大衣跟在后面,还有舅舅们和其他人,都在姥爷后面一个个地走进了这间屋子。

姥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把自己身上穿的皮大衣一把扯下来往地上一摔,对着舅舅们吼道:“你们!王八蛋!你们把他给毁了!你们把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给祸害了!他要是再活几年,绝对是个人才,你们这些浑蛋!”

皮大衣就扔在我的眼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从桌子底下往外面爬,不小心碰到了站在桌旁的姥爷,他生气地踢了我一脚,举起自己的拳头,向站在门口的舅舅挥舞道:

“你们这帮浑蛋!你们讨厌他,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哎呀,凡纽希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真是个笨蛋!现在能怎样呢?该怎样做呢?老太婆,你说,该怎么办呢?我们一定是被上帝诅咒了!”

姥爷绝望了似的坐在凳子上,声音呜咽,似乎要哭出来。

姥姥只是趴在茨冈的身旁,抚摸着他,使劲地搓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可以让茨冈暖和起来。她定定地看着茨冈的眼睛,蜡烛被她碰倒了,烛泪流到了地上。

她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非常可怕,她还穿着一身黑衣服,瞪着自己的眼睛,转身怒吼道:“滚!滚开!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

人们听了姥姥的话,都不吭声,悄悄地走了出去,只有姥爷还留在那里。

茨冈就这样死去了,又被悄悄地抬到地里埋掉了,而活着的人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没过多久,人们就把他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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