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温意的水面泛起雾气,女孩被密室深处的冰霜一冻,登时浑身一个哆嗦,缩回了来时上岸的水边。
“没错,毒烟。”方修云捋了把额头上的水迹。“姑娘不记得了吗?”
“呃……”听他这么一提,薇然顿时想起来了。
皇帝南巡,带走了血衣令和大批血衣内卫,这才造成了宫中暗处力量的真空,使她得以调部分平城卫进驻。
而同样预料到过这一情况的刘宸,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到皇帝被俘的消息传来之后,便立即清扫了后宫中仅剩的不臣服于他的血衣内卫,将自己的死士顶了进去。
可唯一有一件事,刘宸和他的父皇在登基之初遇到了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地宫的地图。
更可怕的是,在太子殿下心目中,这份地图还并不是薇然一人独有的,而是属于东太后,仅能被薇然偷出来的。
也就是说,即便他通过女孩的手得到了地图,也不能阻止东太后的人同样能在宫中通过地宫来去自如。
于是,他选择了和他父皇一样的短期处理方式——放毒。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在返京召集了血衣内卫残部后,为什么没能通过地宫简单快捷地杀入皇城的原因。
“群玉园地下的这条密道有些特殊,它的入口是一条极为漫长的,承侧‘之’字形的水道。”方修云放开已经脱离险情的刘章,在半空中画起波浪线来。
是侧“S”形啊,薇然在心中自动翻译道。
“在夏秋雨季的时候,水道中的水会涨满,淹没我们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那个时候的水道无比漫长,非武功高强、内息悠长之人不能通过。”
哇哦。女孩惊叹了一声,又望向洞顶密密麻麻的小孔。
其实方修云说的也不尽然,她想,即便是水位最高时能填满整个洞穴,但那也一定无法维持长久,而只要水位稍有下降,进入之人就可以在靠近洞顶的位置浮出水面换气。唯一与她们现在不同的,应该只是不能脚踏实地地站在地上而已。
然而这个脑洞一瞬间又让她联想到了许多:怪不得她在群玉园里看不到“瑶池”的出水口,一度还以为这么美的湖泊不过是一塘死水,却原来它还连通着这么大段的地下水路。
而这些地下水路,它的水位又会随着季节而涨落……如此一来便可以提供能源。
难道说,传说中皇城地宫里有那么多精巧致命的机关,其运转都是来自于水力吗?
这样想着,情不自禁便问了出来。
“……”方修云霎时就懵了。
薇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她自己前世虽然是个文科生,对古代机关的理解多少还能从武侠小说和《盗墓笔记》一类的书里看到,但方修云嘛……
怕是再学究天人都答不上来。
“呃,”被女孩的脑洞惊了一下,方修云忙随口转移了话题。“但如今是冬季,水位枯竭,便露出大段地面,我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带着姑娘下来的。”
薇然认同地点点头,就凭她现在小孩子的身体,再长一点的水路真的游不动,更别说刘章了。
“此地的特殊,是周芝有一次探查懿宁宫中地宫入口时,无意发现的,连地图上都不曾标明。”也就是在真玉司的底座上,都没有提示。
“所以我想应该是很安全的,恐怕连圣上都未必知道这里。”
“而且……”少年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两个个被塞得紧紧的瓷瓶。“现在宫里一片大乱,这是周芝偷出来的,地道毒烟的解药,这一瓶则是梅师姐这段时间配出来的试用解药,有了它们,现在地宫一片无人的状况下,恐怕连出宫都不是难事。”
方修云把玩着手里的瓶子,神情放松地笑着,薇然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出宫……
出宫!
她从不敢去想这样的事,生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傻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
尘埃在透明的空气中缓缓漂浮,一道光斑落在少年的脸上,在眼睑下拉长了睫毛的阴影。
女孩忽然有一种感觉,不论肤色和身材变成什么样子,当方修云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还是当年初见时,那个文秀的少年。
“修云……带我出宫吧。”
……
紫宸殿内,形势已经颠倒了个个。
“逆子,”皇帝提着天子剑的手在颤抖。“你你……你想弑父不成?”
刘宸默默地偏开了头,逆着殿外的日光,半张脸都沉默在阴影里。
“回陛下,”白骆河振了振手中的剑上前。“后军三十多万的弟兄阵亡了,上百万的百姓被屠戮、劫掠、流离失所。请恕末将,无法奉您为帝!”
“放肆!”皇帝暴怒起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居然说什么奉谁为帝……你以为你是……”
“父皇,”刘宸抬头,沉声打断了皇帝的话。“天子,为民父母也。不单单是白将军,天下的百姓……每一个人都有选择奉何人为帝的权利!”
你不顾惜他们,肆意地迫害、压榨他们,甚至抛弃他们的性命于不顾……他们当然也可以推翻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嘴角抽动,表情变得极不自然。“你知不知道说了这样的话……”老刘家代代统治天下的根基,就要坏了?
“儿臣当然清楚。”刘宸充满诚挚地踏前一步。“父皇,您做过的事,已经……”
他没有说谎,方才出口的一字一句,都是他在经历了这场“海宁之败”后最大的感触。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被俘?为什么满朝文武都支持他登基?
不是因为算计,不是因为暗害,他所计划的一步步削减皇帝威望的计划,一步都还没有实施。
一切,都是这个男人自己造成的。
他做了一切君王不该做的事情,于是众叛亲离,连个为他“北狩”而悲伤的人都没有。
可是现在……太子殿下暗暗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又有人,回到了这个昏君的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