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女儿婷婷与黑子的暧昧关系,魏妈早有所觉察和心存戒备。黑子到她家起粪的第二天,魏妈就发现女儿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很爱打扮自己。她总穿漂亮衣服,俏得经常在衣镜前绕来绕去,左瞧右瞧自己的好模样,然后就有事没事地要往外跑。两人见面总偷着眉来眼去,暗送秋波。魏妈不是没活过这年龄,也不是傻子,看不出他们之间的一些玄妙来。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女儿更是整日像丢了魂似的,竟敢跑出去与黑子私下约会,让村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上午,多疑的魏妈在整理包袱时突然发现,女儿亲手绣出的一摞绣花鞋垫,其中最为漂亮的“鸳鸯蝴蝶”不翼而飞了,魏妈当下就断定,一定是女儿送给了那个该死的黑子!
魏妈见女儿一直纠缠着她爹总在黑子身上做文章,目光瞪向女儿插进来道:“黑子打了人要被抓去,倒把你急成这样,他是你甚人?你娘可不呆不傻,早就看出来了。你跟黑子的事村人都知道了,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让娘在人面前很没颜面!今日,娘跟你把话挑明,以后不准你再去做那种伤风败俗有失体面的事!”
魏妈的话像一盆凉水,照婷婷头上直浇下来,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对她说出此等话来,直气得浑身发抖。她望着母亲近乎求情地道:“娘,女儿并没有去干什么伤风败俗有失体面的事,女儿只是心里喜欢黑子而已!”
魏妈闻听,立刻把脸紧绷起来,语气生硬地道:“那也不许你再跟黑子往来,免得一些没事干的村人添油加醋,败坏我们魏家的名声。再说,赵家也不算什么高门第,跟咱家不是门当户对,我跟你爹一辈子就养了你一个女儿,这样金贵,哪肯嫁给他赵家?这些天,城里好多高门大户都在托人上门来求婚,娘要把你许配给城里的富贵人家。”
闻听此言,婷婷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冲母亲大声道:“娘怎么能不让女儿跟黑子往来?女儿只是喜欢他,并未去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你女儿也是一个人,难道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你……你敢跟娘顶嘴?”魏妈见女儿毫无悔改之意,一急厉声道,“娘问你,你绣的那双鸳鸯蝴蝶鞋垫哪儿去了?你当娘不知道?你干的这事若要传出去,我们魏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娘出去还怎么见人?”
婷婷闻言一震,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登时觉得自己似乎理亏了许多,不禁低下了头。魏妈却得理不饶人,竟有些刨根究底,越说越厉害,说她早就瞧出女儿很不正经,居然敢跟一个上门做工的野男人好上,背地里去幽会,让那个多嘴的来喜碰上传了一村,给魏家人脸上蒙羞,丢人现眼。这世上的事向来是物极必反,魏妈如此不依不饶,一时竟使本来已有三分认服的婷婷怒容骤起,反目相向,母女二人一时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你疯啦?怎么能对女儿说这种难听的话?我从县衙回来,憋了一肚子气,想坐着心里安静一会儿,你却跟女儿大吵大闹,你还叫我活不活?”魏老先生见母女俩越吵越凶,再也忍不住,满脸怒色发疯似的冲老伴跺脚吼叫道。
见魏老先生雷霆大发,魏妈才渐消怒气停下嘴;婷婷见母亲终于止了对自己没完没了的数落,也才抑制心中的火气,不吭了声呆在那里。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魏老先生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别人,突然沉吟道:“朝廷紧急征调的差事还愁不过来呢,又乱上加乱,好生生多了两件事,这不要人的命吗?”
“你要说就说清楚,别让人听着心里疙疙瘩瘩难受,多两件甚事了?”魏妈忍不住问道。
魏老先生这才叹一声道:“唉,不管结果怎样,这两件事我可是都尽心尽力了。一件事是郑兴他爹的事,怎么求情都求不下来,非要让郑兴他爹算劳丁被征去做苦役不可。你知那伤天害理的杜大人说甚?哼,说郑兴是个大孝子,要他拿三百两银子来才放他一马!我一听这话,肺都快气炸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快替我想想,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魏妈听得不禁呆在那里,愤然道:“这不明摆着就是要敲一笔竹杠吗,他们怎么会如此无道?”魏老先生摇头叹道:“这年月,谁跟你讲理?谁拿你老百姓当人看待!”
屋里陷入一片沉寂。接着,魏老先生便将县太爷陈梦章夜做噩梦,梦见洪水猛至淹没全城的不祥之兆,和杜日虚为异地升官而百般讨好陈梦章四处求神解梦,无端猜疑诬赖郑老姓名犯忌水神的事一一抖搂了出来。魏妈闻听大为吃惊,气愤道:“这帮昏庸无道的贪官污吏,真是欺人太甚!”
婷婷听得也不禁为之动容,略一寻思,望着魏老先生天真地道:“爹,您别发愁,女儿倒有个好办法,能把他们头上的乌纱帽给摘掉!”
魏老先生大喜过望,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让爹听听!”婷婷十分自信地说:“爹,兴哥是能提得起笔来的秀才文人。女儿都想好了,等天一亮,女儿就跑去告诉郑伯,叫他让兴哥赶紧写一纸诉状,递到上头衙门里去,说他们仗势欺人,陷害平民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敲老百姓的竹杠。衙门的大老爷接了状子一发怒,不摘掉他们的乌纱帽才怪呢!”
魏老先生听了女儿的“锦囊妙计”,顿感吃惊,立即反对道:“我的好女儿呀,你可千万别胡来,给爹瞎折腾添乱!说你没经见过世事就是没见过世事,你懂什么?你想想,自古以来,哪家衙门不是朝钱开着?他们相互勾结,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是你一个小小的百姓能告得倒的?再说,你郑伯本来就病病歪歪的,一听这种辱没人的事,怕不一时气得要了命才怪哩!”说到这里,一脸肃穆看了看魏妈,又看了看儿女婷婷,接下去大声道,“我现在告诉你们娘俩,诬陷郑老姓名犯忌水神的事,谁也不能说出去,尤其不能让郑家人知道啊!”婷婷闻言一怔,有些不服地道:“爹,您为这事发愁拿不出办法来,要我娘俩为你出主意想办法,女儿想了半天好不容易为爹想出个好主意,爹却胆小怕事,可爹想想,让兴哥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银子?”魏老先生满脸愁云,感叹道:“唉,谁管你到哪里去弄?开口要三百两银子,还要我叫郑家在几天内凑齐,拿着给他们孝敬去,郑家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银子?即使把仅有的一头耕牛和几垧地全卖掉也凑不起来,这不是成心要人的命吗?”
“爹,女儿怎么越听越糊涂?”婷婷瞥去魏老先生一眼,嗔怪道,“女儿给爹出主意让郑家去告状,爹说如今官官相护使不得,可爹现在却又觉得郑家拿不出银子来,爹怕这怕那的,那只有爹自己想办法了!”见父亲表情极为痛苦,坐在椅上沉思着,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道,“不说这事了,不说这事了!爹,还有哪件事让爹发愁?”
魏老先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讲黑子的事,佯装生气道:“问这么多干吗,你又没好主意?别烦爹了,让爹安静着歇一会儿好不好?”
其实婷婷何尝不知父亲心里装着的另一件事是黑子的事呢?此时她只是想从父亲口中探得,如何才能尽快摆平黑子闯下的祸事。见父亲一口回绝了自己,便撒娇地上前摇着父亲的臂道:“爹,您刚才说让我和我娘替你出主意,现在却又不说了?女儿就是要问,到底还有什么一件事让爹心里发慌?爹,您快说给女儿听!”
魏老先生经不住女儿拿惯用的手法折腾,迫不得已道:“快别折腾爹了,还不是黑子闯下的祸事?县衙捕快下来两次都未拿捕到,杜大人说,今后不再派捕快下来缉捕了,要爹三天内领着人亲自到县衙去负荆请罪!你说,他们拿刀执杖下来都抓不到,叫我这个老不死的上哪儿去寻找黑子,这不是故意作弄人吗?”魏妈听得,神情凝重起来,望着魏老先生沉声道:“县衙捕快真要是不再下来,风声过去,几天后也许黑子会自己回来。可我现在要提醒你一句,即使黑子回来站在你面前,同饮一河水,都供一庙神,也不能把人领着交到县衙里,让黑子去吃棍棒蹲大牢!真要那么做了,你老魏忠可再没脸见咱永安堡人啊!”
“这也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魏老先生脸色一变道,“我魏忠活一辈子甚事没见过,绝不会被他们几句话给吓住去做那种事。再说,黑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哪里会自己跑回来落在他们手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让他逃去吧,躲过一日算一日!”
魏妈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她的脸上表情却有些复杂,到底心中此时在想什么,让人不好捉摸。婷婷思忖半晌道:“爹,要女儿看,那杜大人说县衙捕快不再下来捉拿黑子,要爹领着人亲自送去就宽大处理,那一定是骗局,是他们摆的迷魂阵。他们放出这话来是在诱骗黑子自己回来,黑子一旦回来,立刻就会被他们缉拿到手。爹,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呀?”魏老先生望女儿一眼,想了想,话中有话地说:“怎么办,还用你着急?自会有人给他拿主意的。叫我估摸,黑子现在一定不会走远,没准就在孝河湾那片林子里躲着!”
闻听此言,婷婷脸色微变,看着魏老先生急道:“爹,黑子要真在孝河湾那片林子里躲着,万一听到县衙捕快缉拿他的风声过去,就有可能上了他们的圈套……”魏老先生早已感到很烦心了,立刻打断她道:“哪有万一?爹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有人会帮他出主意的,他绝不会轻易回来落到县衙捕快手中!别问了,快去睡吧,爹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