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经历了郑兴前次放弃求取功名的事情,已深知郑兴的秉性,她默不作声,不去相劝。紫娟闻听却惊讶道:“兴哥有那么好的文才,为还那三万两银子毁了自己的前程,怪可惜的。紫娟妹妹劝兴哥,来年还是进科场一搏吧,一旦日后升官发财,何愁还不上那区区三万两银子呢!”
郑兴听得脸上一惊,瞪了紫娟半晌,却没有接言。紫娟见郑兴脸上不悦,也就不再多言。走了好长的一程路,三人都未做声。
3
郑妈回来后一直气血虚弱,肝火上逆,整日卧床不起,病情日益加重,服下郑兴从山上采制的几服偏方药剂也无济于事。郑兴对此心急火燎,一面求医,一面设法给母亲烹调饭菜,改进膳食,滋补营养,他衣不解带,昼夜精心照料服侍母亲。郑妈一下病成那样,紫娟与紫薇同样心急如焚,日夜放心不下,除打理忙活家务外,总是守候在郑妈身边,嘘寒问暖,为郑妈煎药喂药,剧咳时就为老人捶背抚胸,照顾得无微不至,周到有加。这其间,在郑兴的调教和引导下,紫娟与紫薇两人之间的关系,日渐融洽起来,让人看着真像一对亲姐妹一样。
岂料,随着岁月的一天天流逝,因为不经意间发生的一件事,两人之间矛盾又一次爆发了出来,这让郑兴很是闹心,陷入无比烦恼之中。矛盾起源于那日午后,郑兴给母亲煎药服下,趁母亲熟睡之际来到书房想清净一会儿,刚进门坐在书案前拿起一卷医书看着,紫娟就推门进来。进来的紫娟面似桃花,拳拳爱意溢于言表,只见她转身把门掩上,脚步轻盈地走到郑兴面前,看着郑兴含情脉脉地说道:“紫娟只当兴哥一时哪儿去了,原来在此看书,看的是什么书?昨晚侍候娘熬了一夜,也不去睡会儿觉,却来这里看书,瞧着眼圈都红了,让紫娟看着心里不好受呢!”
见紫娟进来一迭声地对自己这样说,郑兴不由抬脸深望紫娟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我在翻看这卷医书,总希望能从上面发现一些特效偏方,尽快把娘的病治好。只要能治好娘的病,就是累散了架,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紫娟妹妹劳累了大半天,怎么不去歇会儿午休?”
“紫娟不累,紫娟是爱动的人,从不歇午休的。”紫娟脸上红扑扑的有些激动,目光紧紧望着郑兴说,“紫娟刚收拾完家里,现在闲着,怕兴哥一人在这里寂寞,就想过来陪一会儿兴哥。兴哥从医书上找到合适娘的偏方了没有?”
郑兴见紫娟进来站在面前话这么多,已看不进去书卷,便将书卷放下,说一时还没有找到,翻了几页,找了大半天,看过四五个偏方,都不怎么适合治干咳的病。就干脆站了起来,一笑问紫娟道:“中午吃饭时听娘说,上午我出去时,你与紫薇还给娘跳了一会儿舞?”
听郑兴提到跳舞,紫娟的兴头立刻上来,莞尔一笑道:“郑妈病在家里很寂寞,我与紫薇姐姐一时兴头上来就跳了。紫娟自幼就爱跳舞,那日在县衙与紫薇姐姐看了人家跳舞,我俩也插进去跳了一阵,很是过瘾。从那次回来就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了,经常想跳。兴哥现在是大名人了,紫娟妹妹给你跳一段如何?”
紫娟旋转着跳舞,陀螺似的快速旋转,气喘吁吁,她的脸被涌起来的血液涨得一片通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紫娟体力有些不支,旋转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郑兴忙扶住她,她顺势就将郑兴紧紧抱住,在他的脸颊和额头一阵狂吻。
“紫娟妹妹,你……别……别这样……”郑兴登时被紫娟突然爆发出来的大胆举动惊得措手不及,他想脱身,却被紫娟紧紧搂抱着难以挣脱。
就在此时,郑兴一抬头,却突然发现紫薇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了门里,一脸震惊和愤怒,拿眼睛瞪着他和紫娟,又恨又气,胸脯一起一伏,万分痛苦的样子。郑兴一眼看见,便猛地用力一把将紫娟推开挣脱了身,处境极尴尬地站在那儿朝紫薇窘然一笑,没话找话地支吾着分辩道:“哦,紫薇妹妹,你这会子不忙了?呃……也过来你……你别生气,紫娟自幼学过跳舞……”
紫娟一脸很不在乎的样子,她望了气极的紫薇一眼,便坐在一边的床沿上。紫薇不看紫娟,瞪着郑兴气呼呼地道:“你别骗我,我什么都瞧在眼里了!”她喘了口气,将目光移向一边,“这些日子,我早已看出来了,不知道是谁经常在打情卖俏,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紫娟闻言勃然大怒,目光射向紫薇道:“紫薇姐姐也管得太宽了,谁经常打情卖俏来着?谁背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几时几日在什么地方,你把话讲清楚!”
“把话讲清楚?用不着,谁做下丢人现眼的事谁心里明白!谁成天想着勾引兴哥谁心里明白!今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与兴哥从小青梅竹马,是立有婚约的!我每日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待你,想不到你暗地里却把心扑在兴哥身上要来勾引他!”
“你别血口喷人,谁把心扑在兴哥身上?谁勾引他来着?紫娟每日何尝不是像对亲姐姐一样对待你的?紫娟今日也给你把话挑明,紫娟即便是勾引了,你又能把我紫娟怎么样?兴哥把我从深山里救回,有救命之恩,我就是喜欢兴哥,这是我的权利,谁也挡不住、管不了,我想怎样对他好就怎样对他好!”
紫薇见紫娟一下撕破脸讲出如此一番话来,直气得发昏,嘴唇颤动了半天,指着紫娟痛声道:“你……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卑鄙……”一时气极,只见她身子一晃,两腿一软,几欲倒下。郑兴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道:“紫薇,你怎么了?”紫娟性格豪爽泼辣,生性要强,且有些任性,此时她见紫薇气得一时竟缓不过气来,郑兴满脸焦急,呵护备至,自己也便带着满肚子的委屈,淌着眼泪猛地转身摔门而去。
之后几天,紫薇为此事一直心中闷闷不乐,情绪消沉。她不吃不喝,没人时就独自坐着掉眼泪,郑妈见她不思饮食,终日愁容满面,问说紫薇你怎么了?然而她哪里肯讲出实情,只是一味地将气往郑兴身上撒,背着郑妈和紫娟,跟郑兴闹了三次,说郑兴坏了心,心里有了紫娟。郑兴哪能接受,二人便吵,每次总是吵得不可开交。气急之下,一次她竟来到郑兴书房从里面把门闩上,独自在里面哭泣,郑兴在外面费了好大周折才将门叫开进到书房。她悲伤之至,指责郑兴背信弃义,忘记了过去的誓言,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说郑兴是在欺骗她。无论郑兴如何解释,都难消她的满腹疑虑和一肚子怨恨,要让他跟自己在神灵面前跪地起誓。郑兴无奈,只好瞒着紫娟在一天晚上,与紫薇二人偷偷地来到寺庙里,在菩萨面前二人再次发出海枯石烂心不变的誓言。紫薇见郑兴果然是一片真诚,才放下心来,渐渐与郑兴和好相爱如初。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在郑兴的不断调教和开导下,虽然紫薇与紫娟二人之间的关系日渐缓和下来,但不难看出,在她俩的内心深处,依然有些疙疙瘩瘩,有时竟是言和意不和。
这日,郑兴让紫薇到那边厨间将已煎好的汤药热了拿来给母亲及时服下,紫薇正在洗衣,一时腾不开手,门外正在喂鸡的紫娟耳中听得,便一声不吭争先去了。不料过会儿紫娟端着热好的汤药从门外进来,门口却与正好掀帘出去的紫薇撞了个满怀,“咣”的一声,药罐被撞摔在地上,药罐摔碎,汤药洒了一地。
见撞摔了药罐,紫薇吃了一惊,连忙道歉道:“对不起,紫娟妹妹,没烫着手吧?我洗完衣正欲去为娘热汤药,只当外面没人,想不到你却端着汤药进来,闯下了这祸。”
紫娟连日来总有一股对紫薇的妒火在胸中燃烧,她本想争先去把汤药热好拿来,再一匙一匙喂郑妈服下,在郑兴面前抢得头功。却不料被紫薇一下把药罐撞翻,洒了一地,落得鸡飞蛋打一场空,于是禁不住火气腾地就上来,两眼瞪着紫薇道:“你把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出门也不往外瞧瞧?我辛辛苦苦给娘把汤药热了端来,让你这个眼睛长在后脑勺上的一下给撞毁了,让我怎么向兴哥交待?”
紫薇被紫娟尖刻的指责一下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怔怔地望着紫娟应对道:“呀呀呀,没想到紫娟妹妹今天会这样得理不饶人,紫薇给你赔了不是也不留情面。自从结识了紫娟妹妹,紫薇没有错待你,总感到你我能相聚在一个家里也是一种缘分。你有时想起自己的不幸身世哭鼻子掉眼泪时,紫薇也没少安慰你,给你宽心,对你很同情,方方面面一向都很照顾你、体贴你。想不到你会变得这么厉害,视我为仇人,眼睛瞪得乌眼鸡似的,还想吃掉谁不成?”
不料紫薇的话却无异于火上浇油,一下反倒将紫娟激得大怒。只见她身子腾地就长了一寸,紧绷着脸,瞪着眼珠,过去一脚将碎在地上的罐片踢飞,转身瞪向紫薇,张嘴连株炮似的回击道:“别做下不对反倒打一耙,都是我紫娟的不是了!是我紫娟坏,我坏,驴粪蛋子捏菩萨胎里坏,坏了胎。我紫娟不是人,是猫是狗是畜生,这下好了吧?”
紫薇见自己灭火却碰翻了油罐子,火势有增无减,直气得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她不是体味不出,紫娟话中有话,那分明是绵里藏针,指桑骂槐,恶意中伤讽刺挖苦自己,不由脸上火烧火燎,心中比刀捅还要难受。于是目光倏地瞪向紫娟,忍不住生气道:“去你的吧,我跟你好说,你倒这样不识得人敬,有话就直说出来,何必拐弯抹角恶语伤人呢!”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紫娟在愤怒之余,耳中听得紫薇说“去你的吧”,便觉得这分明是要让她走的,心中就又腾地燃起一股无名之火,鼻子一哼回击道:“谁恶语伤你了,你想让俺走?你看俺是尼姑的梳子,多余?想得倒美,我才不走呢!还不知是谁该离开这个家呢!”
这话对于刚刚从尼庵回来的紫薇来说,实在是太恶毒了!它犹如一把利剑,狠狠地刺向了紫薇的心窝,让她疼痛难忍,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当下用手捂住心口,两眼瞪着紫娟,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紫娟你,你也欺人太甚了……”禁不住心中的悲痛,双手捂了面孔便呜呜咽咽很伤心地哭了起来。
屋里炕上病歪歪躺着的郑妈,早已听得门外二人在你来我去地吵个不休,用微弱的声音喊了几回紫娟与紫薇。二人像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却越吵越凶,正欲起身出去劝架,就见郑兴从大门外面走了进来。进来的郑兴见二人门外站着一怒一哭,药罐在地上碎着,汤药洒了一地,乱糟糟一片,不禁心中一震停下了脚步,望着二人道:“你二人这是怎么了,汤药摔了一地的,生什么气?”
紫娟见郑兴脸色不好,便恶人先告状道:“兴哥,娘的汤药可不是紫娟摔碎的。刚才紫娟端着汤药进门,被紫薇姐姐出来一下撞翻摔在地上,紫薇姐姐撞翻我手中的药罐还不依不饶。紫娟与她争了几句,她倒生得脸嫩,听不进去就哭起来了!”
紫薇见紫娟如此告状愈发气得说不出话来,哭得更加伤心。郑兴不知情由,见紫薇依然在恸哭不止,站在一边的紫娟脸上依然怒气不减,心头涌起一阵难受,大声说道:“你们俩一个是妹,一个是姐,妹妹不像妹妹,姐姐不像姐姐,刚喜喜气气和好了几日。娘病得厉害,我刚刚出去让来喜去请大夫,你俩就又闹起不和来了,这样下去怎么行?我劝不了你俩了,你俩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去吧!”说着怒气就上来,拿眼睛瞪了二人半晌,就不看她二人,气呼呼地拂袖掀帘进门去了。
二人见状,一下都惊愣在那里,她俩从未见过郑兴对她们生这么大的气。二人相视一眼,便也跟进了屋里。郑妈刚挪到炕边见她二人进来,忍不住相劝道:“摔了个药罐有什么大不了的?刚好了几天,因为屁大个事,你二人又闹起不和来了。”就眼睛直勾勾地看了紫娟,“紫薇是你姐姐,不小心撞翻药罐,她心里也不好受,你却出言不逊,是什么道理?紫薇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你也要把她当亲姐姐尊敬才是,紫薇一肚子才学,为人也稳成,你要跟她好好学,好好涵养自己,日后姐妹二人和睦相处才是。”
紫薇见郑妈说出这番话,心境渐渐平和下来;而紫娟闻听此言,眼中却立刻有了泪花,似乎倒觉得郑妈偏着心眼,在为紫薇说话而指责自己,就又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于是登时伏案啜泣起来。见紫娟一时又哭泣起来,郑妈一愣道:“你哭什么紫娟?娘只是以实说你几句,可没偏谁向谁的,你倒受不了?要是这样,郑妈今后倒不想管你了,随你去吧!”紫娟听得,就更加伤心起来,以至后来竟哭出了声。郑兴见按下葫芦浮起瓢,竟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在地上踱了几步,瞟去二人一眼,便不理不睬拿了药包出去,自己到厨间重新为母亲煎药去了。
“哟哟,这是怎么了?门口弄成这样,汤药洒了一地的。”原来隔壁有耳,紫薇与紫娟门外撞翻药罐喋喋不休地一气你争我吵,那场面早被隔壁王妈脑袋升出墙头瞧着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王妈见此情景,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她早就看上了紫娟,想让紫娟嫁给儿子本根做媳妇。见紫薇如今逃出去回来,多病的郑妈有了伺候人,几次欲开口将紫娟接过自家去住,只是寻不着个机会不好向郑妈开口。今见二人已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觉得提出此事与郑妈相商正是时机,便丢下手中的活急匆匆奔了过来。王妈从门外吃惊不已地大声说着进来,一眼看见紫娟在那里伏案啜泣不止,脸上一怔,惊异地道:“呦,是谁惹紫娟了,哭得泪人儿似的?你二人待在一起总闹别扭,这终究不成事体,要好好相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