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先生面色凝重看着黑子、来喜没有发话。此时,民夫们潮水般愤怒的呼喊声从外面也已隐约传来,魏老先生侧耳听了起来,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他。来喜见魏老先生半晌不说话在凝眉思考,一时拿不出主意,便对福满道:“福满叔,人称你二诸葛,在这节骨眼上,你怎么不帮魏叔拿个主意?”福满瞪着来喜生气道:“你别瞎捣乱,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能拿出什么主意来?”来喜一怔,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刚才在兵站总部那边,我跟黑子都亲眼见到是你在领着众民夫带头闹事,怎么现在倒拿不出主意来了?”
福满严肃了面容,想了想道:“这是两码事,你让魏叔好好想想,魏叔管村事那么多年,跑永安县衙跟杜日虚打过不少交道,能递上话,银子也拉来了,还愁没好主意?”黑子满脸忧愁说道:“魏叔是跟杜日虚很熟,但这种时候,杜日虚绝不会买咱们的账!”福满却接言道:“我可不这么看,近来兵站接连几个月军饷发不下去,军营里的士兵逃跑了不少,即使不跑的也不好好干,官兵的抵触情绪都很大。听说前天杜日虚在军营里夸下海口,一口答应今日补发一个月的军饷下去,可银子在哪里呢?杜日虚正发愁得要命呢!往出赎郑兴一条命,三万两银子哪,他怎么会不买我们的账?”
魏老先生凝神思考过半晌,抬脸望着众人突然说道:“现在事情的关键是,我们把这三万两银子使上,郑兴的性命就保得住吗?”众人望着魏老先生,便也都动起脑筋来,福堂就说,只要他杜日虚敢收下银子,就说明郑兴还有救,现在关键是要看杜日虚肯不肯收银子,谁去跟杜日虚尽快接头往上贿银子。
魏老先生闻听,摇了摇头,从容说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眼下关键是要看大街上贴出的告示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使上银子人还说不定有救,如要真是朝廷核准的死刑犯下来了处决告示,事情就严重了。因为一个朝廷核准真正处决的死刑犯,绝不是兵站总督杜日虚可以左右的事,他说保就能保下?即使帮你翻案,京都距此几千里之遥,山川阻隔,道路险恶,哪里来得及?如是这样,即使拿十万两银子贿去,人也没救,那样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众人听魏老先生这么一说,不禁连连点头。福满道:“言之有理,可怎么才能弄清那告示是真是假?”黑子凝神道:“我看那告示十有八九是真事,朝廷核准处决人的告示谁敢糊弄,他杜日虚长几颗脑袋?”福满摇头道:“这可不见得。如今天下大乱,这里天高皇帝远,刘武周暗中背叛朝廷,与可汗勾结举起反隋的旗帜。杜日虚发不出军饷被逼得发毛,只要能敲得一笔银子救急,什么事做不出来?”
二愣好半天都没说话,急得在地上走来走去,他凝眉思考过一阵立住了脚步,望着魏老先生道:“我爹说得对,不管怎样,魏叔你快拿主意吧,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众人一时也就都跟着二愣说,要魏老先生赶快往出拿主意。魏老先生长长舒出一口气,这才发话道:“这三万两银子使得使不得,怎么往出使,我们得先弄清那告示到底是真是假。我跟杜日虚是有过多年的交道,可就怕此人在这种时候不买账,那告示是真是假在我面前不肯吐真言。不管怎样,我要去见他,现在就去。黑子,你收拾一下跟我走,我到里头跟他见面,你在外面等我。二愣、金刚、福堂,你们还是在店里把银车看好!”说毕,便带着黑子出门径直往兵站总部找杜日虚去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对抗和冲撞,闹事的民夫到底还是鸡蛋碰不过石头,被手持兵器的军队镇压下去了。有二十六个民夫被打得当场躺倒在地动弹不得,被他们的同伙那些闹事的民夫抬回了民夫营里;另有上百人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头上脸上都挂了彩,这些人已一个个在民夫营房里的地铺上躺着呻吟。兵站总部外一时又恢复了平静,除大门外左右立着的两个守卫兵丁外,可以看到的便只有偶尔从上空掠过的一些鸟雀。
里面公堂内,杜日虚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太师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尽管如此,他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虽调来大批军队将闹事的民夫镇压了下去,但下一步如何兑现今日补发一个月军饷下去的承诺,他心中根本没底,愁得不得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守卫大门的兵丁,站在那里毕恭毕敬地禀报道:“禀报杜总督,外面有一个老头,自称与总督大人是故交,说什么也要进见杜总督,小的们不让进,他居然敢跟小的们耍急。”杜日虚心中咯噔一下,慢声问道:“怎样一个老头?”
“回杜总督话,小的们问了,他说是永安县永安堡人,名叫魏忠。”杜日虚闻听有些窃喜,往直坐了坐腰身,不动声色地说道:“是本督的一位故交,立马放此人进来!”那兵丁口中应了声“是”,一躬身掉头去了。
魏老先生被客气地放了行,走进兵站总部,终于在公堂内见到了杜日虚。故人相见,倒还真是人不亲土亲:“呀,杜大人高升了,真是贵人难得一见!”魏老先生一脚踏进门就高声说。
“是魏老先生,呀,真是稀客,我杜日虚早就念想您了!快坐下,快坐下!”杜日虚满脸喜色迎了上去,“快给魏老先生把好茶沏上!”两个文办便急急地去沏了茶端来,放在魏老先生面前。
一阵客套过后,杜日虚有意支走麻三及两个文办,转着眼珠子斟酌了好一阵子,客气地问道:“魏老先生大驾光临,是为大孝子郑兴犯下的事来吧?”魏老先生略一踌躇,望向杜日虚说道:“怎么不是呢,要不我老魏忠怎么能求到杜大人你名下来呢!唉,谁也想不到,出来背运粮草支前,为国效力,竟生出这种事来,让多少人都跟着揪心。杜大人,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郑兴到底还能否保住性命?”
杜日虚听得露出一脸凝重之色,沉思片刻,滴水不漏地说道:“此人通匪抢劫军粮犯的是杀头之罪,朝廷核准死刑的文告已下达,要保得一条性命,实在是难上加难。”魏老先生闻听先是一惊,然后便进一步装出一副求情的样子,恳求杜日虚道:“杜大人,念及旧情,我相信杜大人会鼎力相助,救他一命的!当然我也知道,要去救他一命也不是易事,所以我拉来了三万两银子,给杜大人拿着各处去打点。”
杜日虚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却露出一副既同情怜悯,又难为情的样子,沉思良久说道:“魏老先生是多年的故交,实在要用老面子来压我,我也没办法,只要能救得一条性命,只好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事情往后拖一拖。”魏老先生听话听音,趁势说道:“我才不管你冒什么不冒什么呢,这三万两银子就交给你了。”
杜日虚听得发出一阵开怀大笑,望着魏老先生说道:“朝廷核准死刑的文告都下来了,这三万两银子我杜日虚是打死也不敢花的。不过,老故人实在要拿三万两银子来赎命,如此这般逼我,我杜日虚能不给老故人这份面子?这样吧,如今国难当头,给兵站拉来三万两银子倒也不算错,那只能记在老故人为国分忧捐助银子的账上喽!”
魏老先生沉住气,哈哈笑着道:“我老魏忠可不管你往什么账上记不记的,反正我是要你往出放人的!”
……
兵站总部前一条巷道外,黑子正一脸焦躁,心神不安地走来走去,他不时抬眼望向森严壁垒的兵站总部里面。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怎么魏叔还不见出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可思来想去,魏叔与杜日虚是故人,此行又是提着猪头来找庙门,怎么会出事呢!或者说,难道是郑兴没得救的希望了还是怎么着?黑子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心中像油煎一样难受,痴痴地望着里面又待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魏老先生的动静,那兵站总部大门之外,除了笔直站着的两个守卫兵丁外,什么情况也看不出来。
情急之下,黑子只好一口气跑回了客栈里,他要将此情况赶快告诉自己的同伙。而在客栈里,福满、福堂、二愣、赵金刚、来喜、左善此时也都在翘首以盼魏老先生的归来。见黑子一头雾水跑了回来,一下都围了上来。二愣目光紧盯着黑子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黑子,魏叔哪里去了?郑兴还有救没救?”
黑子喘了口气,一脸茫然望着大家说道:“我怎么知道呢,魏叔把我留在外面,自己进到兵站总部里面去找杜日虚,直到现在都出不来,我也在着急!”众人不禁吃了一惊,福满就问:“魏叔进去时,给你留下什么话没有?”黑子想想道:“魏叔说,他和杜日虚有过交情,他要设法弄清那张告示的真假,把要使三万两银子往出赎人的话搭上,是什么情况,他很快就会出来,结果我在外面都快等两个时辰了,怎么也等不出来!福满叔,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福满想了想,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说过这句,便不做声默在那里,他在动脑筋想事。二愣这时却两眼圆睁道:“太阳都转悠到西面半天空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受不了了。要不,我们先进酒肆吃口饭去,回头再说!”来喜竖起眉毛,朝二愣道:“魏叔等不回来,什么结果也没有,吃什么饭?干脆我们都到兵站总部去见他杜日虚吧,我明明知道他是最希望有人拉着银子去赎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福满见众人意见不同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叫着,从兜里抓出一把米花来散给大家,语气平和地说道:“大家别急,魏叔出不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吃几粒米花充充饥再挨一会儿,魏叔一定会回来的,兵站总部我们哪里进得去,门卫根本不让进。”
就在此时,魏老先生腆着肚子满脸红光、嘴唇油亮地回来了。众人一下围了上去,急切地问道:“魏叔你怎么才回来,事情怎么样?”魏老先生倒很能沉得住气,他先不回答大家的问题,抬手嘴上抹了一把,告诉大家说,他刚从酒肆里回来。杜日虚热情款待,请他酒楼吃酒了!说着,一眼瞧见黑子就说:“我就知道你等不及跑回来了,要不,还能跟着我去美美蹭一顿呢!”黑子头一歪说道:“我跟着你去蹭饭?打死我也不去,杜日虚认识我曾经挥拳打倒衙役吴二被到处缉拿追捕的这张面孔,还怕坏了往出赎人的大事呢!”众人也便跟着说笑了几句,二愣望向魏老先生就又问道:“魏叔,你别只顾吃杜日虚的请,说了半天,郑兴到底还有救没救?”
魏老先生这才露出一脸得意之色,缓声说道:“我魏忠拉着三万两银子来,吃他一顿请还亏着他了?郑兴有救没救还用问?我早就猜定,只要弄清那张告示的真假,就知道郑兴有救没救!”
“看来,那张告示不是真的?”众人望着魏老先生吃惊地问。
魏老先生怔怔地望着大家说,要是真的,他敢答应放人?便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扫了一眼众人,高兴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见二愣手中捏着几粒米花还在吃,就说,“我是吃杜日虚的请了,你们还没吃饭。福堂,把银包拎上,我们走,我领你们到酒肆吃顿饭去!”便起身领了众人出来,朝旁边一家酒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