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中街,月月望着临黄塔那边,突然用手一指惊讶道:“呀!你们快看,临黄塔上面波光大放,又出灵气了!”众人立刻都停住脚步举目望向那边,果见临黄塔上层,有银白色波光一浪一浪放射出来,将大半个村庄上空都映得雪亮。王妈静静地望着这一景致,颇感惊奇地道:“这是怎么了,我嫁到永安堡几十年来,从未见过临黄塔上面放过波光,这已是几天内连着两次出现这种景象了!”月月在一旁就说:“郑妈,快不必担心了,我看是郑兴有救,老天爷显灵了!”听得此言,郑妈心中就有了些底气,道:“谁知道是不是,如果老天爷真有眼,他会保佑吾儿平安躲过这一劫难的……”脚步竟不觉加快,众人也都加快了脚步,扶着郑妈疾步往临黄塔那边去了。
很快来到临黄塔下。他们一立住脚步,立刻被这里的一幕惊呆了:波光大放的临黄塔下,早已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乡亲父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双目紧闭,两手合十于胸前,为郑兴幸免于难口中默默祈祷。原来他们都是看到自家大门上张贴着郑兴于兵站将要被执行死刑的告示而自发地前来祈祷的。郑妈、王妈、月月、紫娟、根旦媳妇菜花见此情景,一下都傻了眼,站在那里目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半晌,王妈才小声说道:“别看了,我们也跪下祈祷吧!”说着她先跪下,随即郑妈、紫娟、月月、根旦媳妇菜花也一个接一个跟着跪下了,都闭目合掌,低头默默祈祷起来。
夜色深沉,一阵暖风从人们的头顶轻轻拂过,临黄塔顶的琉璃瓦依然在一浪一浪地大放着波光灵气。在这些虔诚祈祷的人们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上天保佑魏老先生一行拉着银子平安到达兵站,尽快将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郑兴救出。
骤然间,村中犬吠声大作,众人俱很吃惊,却依然跪着不动。月月不禁抬脸朝那边望去,小声对身边的王妈说:“王妈,村里一时狗叫成这样,莫非是出什么事了?”王妈头不抬眼不睁地小声回说:“天塌下来也别管它,我们只管虔心祈祷吧!”
月月就不吭声了,专了心接着合掌闭目祈祷起来,场子里那么多人谁也不说话,都在跪着虔心祈祷。
不料只过去一盅茶工夫,杂沓的马蹄声和战马嘶鸣声却在这些祈祷人的身后骤然响起,众人不由都是一惊抬脸望了过去,却见黑压压一片足足有两三千人马的一支军队,个个手持兵器,有的骑马有的跑步,由东向西朝临黄塔下这些祈祷的人们这边奔跑了过来。人们顿时惊恐万状,吓得逃的逃,躲的躲,乱作一团。一个威威武武将领模样的人见状,“腾”地跳下马来,只见他一脸肃穆昂首站在那里,立刻朝逃散的人群大声喊道:“乡亲们,你们不必害怕,我们是李家父子领导的义军,是替天行道、拯救天下苍生的,大家放心,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我们是行军路经此地,看到这边空中有奇观异景,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赶过来的!”
这时人们的确看到,那些开过来的军队一个个正在举目张望塔顶一浪一浪放射出来的银白色波光,口中不禁发出一片称奇叫好之声。对于李渊父子太原起事举兵南下,百姓早有耳闻,都知道这是一支军纪严明,所到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听这位威风凛凛将领模样的人如此喊说,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停下逃散的脚步。
那将领模样的人见人们心神渐趋稳定,自己也便举目观赏起来,觉得好生奇怪,便问身边的一位长者说:“请问这位老人家,这座塔怎么会如此神奇地大放波光,你等为何祈祷于此?”那长者轻舒一口气答道:“长官,这是座临黄神塔,我等是为本村一个被人陷害含冤将要被处决的大孝子郑兴来祈祷平安的,塔上面放射奇异的波光出来我们也弄不大懂,也许是感动了神灵显现出来的灵光。”
那将领模样的人闻听,好奇的神色中略带几分忧思,沉吟道:“哦,原来你们这些善良的老百姓,是跪在塔下为乡亲的生死攸关而祈祷的呀,那好,义军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过这句,那将领模样的人便转身跃上马背,一声令下,率领大军掉头浩浩荡荡地沿前面大道去了。虽然那位将军已然声明他们是李家父子所领导的替天行道、拯救天下苍生的义军,但望着雄壮威武转眼间便远去的这支军队,众乡亲心中依然一片茫然。
因为一连数月都发不出军饷,军心不稳,军营里的士兵在不断逃跑,为此,前营兵站总部的公堂里,直至深夜还亮着灯光。灯下有两个人正愁云满面,坐立不安,看上去似乎在等待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是兵站总督杜日虚,一个是他的助手麻三。
两人沉默过一阵,看着面前的杜日虚,麻三忧心忡忡地说道:“目下情势危急,李渊父子太原起事后,不断扩充人马大举南下,攻城略地,我们兵站的驻军却少得可怜,这区区三千人马哪里守得住?刘武周早就答应再调两千兵马来加强驻防实力,可至今都迟迟不见调来。”
杜日虚深深叹出一口气,起身在地上来回踱起步来,边踱步边没好气地说道:“调不来兵马倒也好,省得发不出军饷让我们吃难。人心不古啊,刘武周真不是个东西,他只要兄弟们为他在前方卖命,哪里管咱们的死活,即使再调两千驻防军队来,也绝不会给你随军调拨来一星半点的军粮军饷,还不是白白给我们加重负担造罪?眼下仅有三千兵马的军饷都发不下去,军心动荡不安,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愁还愁不过来呢!”
麻三听得脸上一怔,望着杜日虚急声道:“杜总督,可凭我们现有的这点兵力,李渊父子的十万大军一旦打来,我们哪里抵抗得住?到那时,兵站可就保不住了!”杜日虚停下踱步,回望麻三一眼,皱眉道:“本官何尝不这么想,可就眼下情况看,又有什么好办法呢?处在这矮子骑大马——上下为难的要命位置上,走一步说一步吧。先设法打点些银子,把现有人员的军饷发下去,把军心稳住再说。”麻三口中轻“哦”一声,点头道:“杜总督言之在理,先把现下人员的军心稳住,然后再说增调驻防兵力的事。”略一停顿,朝外面望了一眼,“夜已这么深了,打发去的那两个探子怎么还不回来?”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杜日虚很是警觉,立刻将目光望向门口,门“吱”的一声开了,走进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高一矮,矮胖高瘦,两人在杜日虚面前站定,那个先进来的瘦高个望着杜日虚说道:“杜大人,依吩咐,小的们在天黑后不久,已在那个死刑犯村里每家各户的大门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张贴了告示,怕被人发现,没敢在村里多待就一路回来了!”
杜日虚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阴森着脸瞪大眼睛问道:“让你俩去时多长几个心眼,打探村里有无拉着银子来救那个死刑犯的动向,打探得如何?”
那瘦高个脸上一紧,支吾道:“回大人话,小的们在村里各处转悠了好一阵,这里听听,那里看看,也没打探到有什么动向,后来见狗叫得厉害,就赶紧出村回来了。小的们一路上也多长了几个心眼儿,留意着,结果也没看到像是拉银子来的车马。倒是行至半道时,小的们身子骨累得厉害,刚坐下歇着,后面却赶来六七个人,拉着满满两车谷草。问时,他们说是附近村庄拉着送往兵站的军草,见那伙人累得满头大汗歇下,小的们上前查看了一回,见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起身匆匆赶路回来了。”
杜日虚眼睛一瞪,厉声骂道:“饭桶!你几时见过夜半三更拉着军粮军草往兵站送的?你俩今夜都不用睡觉了,出去到兵站外面路上继续等待,有什么情况及时报来!”
“是!”二人口中齐齐应着,一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两个暗探退下,杜日虚与麻三有些失望地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沉默在那儿。半晌,杜日虚突然对麻三道:“麻三,我看那个通匪抢劫军粮叫郑兴的大孝子是该死!”麻三问此话怎讲,杜日虚脸色阴沉,目光冷冷地望着远处说道:“情势这么危急,一连好几天都等不到他老家的人拉银子来救他,万一风云突变,李渊父子真要领兵打来,刘武周派的援兵又迟迟不到,一旦兵站失守,留下他一条活命有什么好处?”
麻三略一思忖,微微颔首道:“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说句内心话,我麻三这两天心乱如麻,一看到民夫营中那些民夫起风波潮水般地向兵站总部拥来,为那个叫郑兴的大孝子鸣不平喊冤闹事,心里就害怕;加之军营中士兵在不断逃跑,不逃的也是抵触情绪很大,真让人觉得不是活法。”他望一眼窗外,接着道,“天不久就要亮了,我真害怕面对明天,杜大人,别忘了,明天一准给军营里先补发一个月的军饷下去,那可是杜大人您前天在军营里对话时,亲口答应那些愤怒的士兵的!”
杜日虚闻听瞪大眼睛,从椅上起来,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停下步,惊异地望向麻三说道:“麻三,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李渊父子太原起事反了已有两个月了,周边州县城池失守的消息不断传来。眼下内忧外患,情势危急,事情已到了实在不能再拖下去的地步,要不干脆先下手为强,把那个叫郑兴的大孝子收拾掉算啦!”麻三听得有些发憷,想了想,望着杜日虚道:“此事还是不必操之过急为好,从眼下情况看,你就是把那个大孝子郑兴收拾掉,也救不了危局,照样还是没有银子往下发军饷,军饷发不下去,军心就不稳,士兵们就要逃就要闹。依我麻三所见,不如再拖一拖,要解决燃眉之急,还是要在那个叫郑兴的大孝子身上做文章,或许会出现一线生机?”
杜日虚听得松了口气,转身坐下望着麻三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麻三寻思半晌,往前凑了凑身体,压低声音道:“要我看,不如杜大人拿着那张假告示,亲自到大牢里去最后见那个大孝子郑兴一面,让他浏览一下,谎称朝廷核准死刑的文告已到,看他作何反应?如果他不想死,他会求情于杜大人为他保得一条性命,而且他心中一定有底,老家人到底会不会拉银子来救他,他是心知肚明的。”
听麻三这么说,杜日虚脸上有了些喜色,微微点头说道:“这主意好!难怪别人称你金点子麻三。这个时候,我杜某的脑子反倒转不动了,连这一层妙计都想不出来了!”他顿了顿,一摆手道,“麻三,你快找牢头去,立马带我到大牢里见那小子一面!”麻三很是得意,说我这就去,折身走了。
麻三出去很快叫来牢头,领着杜日虚来到大牢里。
漆黑的监舍内,郑兴身上剧烈的伤痛刚有些减轻。他脸色惨然,皱着眉头,神情甚是憔悴,正在狱栅门前闷头坐着,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抬头看时,却见牢头前面挑灯领着两个人从那边晃悠着走了过来。牢头领着两个人过来在牢门外站定,昏暗的灯光打在杜日虚和麻三的脸上。郑兴看着不由一怔,心想,天都快亮了,这时候这两个家伙却突然光顾这里,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善意!
杜日虚被牢头领着过来站在牢门外,隔着栏杆,用俯瞰的目光望着大牢里的郑兴,神色镇定地说道:“郑秀才,遗憾得很,我杜某今日是专门看你来的!”
郑兴早已看透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慢慢抬起头来淡然一笑,用轻蔑的语气说道:“杜大人专门来看我一个通匪抢劫军粮的死囚犯?真让人不可思议!”
杜日虚森然一笑,往前跨出一步道:“郑秀才做梦也没想到吧?其实,为什么专门来看你,你心里应该明白,你通匪抢劫军粮,已是一个朝廷核准行将执行的死刑犯了!”说着,跟麻三碰了下眼神,麻三便立即将手中拿着的一张告示递在郑兴面前,牢头立刻凑上去把灯光照了过去。不料,郑兴扫视一眼后,却仰面发出一阵令人发憷的狂笑。隔着栅栏,让杜日虚和麻三不禁后退了两步,杜日虚神色惊惧地望向郑兴,诘问道:“你敢讥笑我?你为什么不理解我,我杜某人可是真心想救你一命的,难道你真的不想留住你这条小命了吗?”
郑兴咬紧牙关,从容镇定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他双手紧握狱栏,一脸傲岸望向外面,斩钉截铁地说道:“杜大人,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连日来,我在牢里不是听不到从外面传来民夫们一浪一浪为我喊冤叫屈的呼喊之声;一墙之隔,也不是听不到那头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以为在我面前说些好听的,我郑兴就会信以为真向你妥协,从我口中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从我身上讹得一笔银子?那只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郑兴的一番话,竟一下激怒了杜日虚,只见他脸上陡然露出凶相,目光阴郁地瞪着狱栏里的郑兴,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姓郑的小子,你不要忘记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多长时间了,为什么还如此猖狂,以这种语气跟想诚心救你一命的人说话?”
郑兴针锋相对,冷笑一声,恨恨地盯着杜日虚,一字千钧地回击道:“你真是一个少有的无赖!我也明确地告诉你,你不会猖狂多久了!既然我已是朝廷核准行将执行的死刑犯,你已将行刑的地点也选好了,在大场子拐把子树下杀了头还要暴尸三日,那就任你来吧,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郑兴怒发冲冠,慷慨陈词,疯狂地说过这番话后,又是一阵仰天长笑,直让站在监舍外的杜日虚和麻三不禁连连后退,他们的身体在郑兴的疯狂大笑中瑟瑟发抖。
杜日虚终于忍不住一下暴跳起来,目光瞪向郑兴怒吼道:“你大胆!你别以为我杜日虚成全不了你!麻三,我们走!”说过这句,立刻领着麻三气急败坏地折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