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末,镇上突然在警车前呼后拥下开来了数十辆小汽车。市、乡领导、乡镇干部、电视台记者、施工单位把小爷家马路对面的荒地围得严严实实。待一阵震耳欲聋的礼花炸响过后,在工程车的突突轰鸣中,大家才晓得原来是要在这片荒地上建一个规模宏大的农资仓储加工中心。
也就在那一天,小爷家门前首次来了送货的卡车。小爷这才不无得意地炫耀起来:“挣大钱,是要耐得住寂寞的。这年头,发财靠什么?靠信息。年前,我就得了这确切消息,你们?嘿嘿,还在被窝里搂着婆姨过大年呢。”众人无不赞叹:“姜——还是老的辣!”
在这穷乡僻壤,要采购米面菜蔬有且只有一个去处——“悦来蔬菜粮油店”。
姚健当年是负责工程队食堂的。他二十四五出头,看上去却三十好几的模样,他的形象耐人琢磨。要说,粗瞅一眼,姚健也就那种肩斜胯歪,枯瘦猥琐的辍学青年模样,但一经端详,总觉得他的面部表情都集中在半边脸上,让人不得不寻思他身体哪部分堵塞滞淤,接触不良。他每天都要到小爷的小店里来上几回,要么采购,要么溜达,一来二去,就成了小店的常客。财神是没有美丑之分的,小爷管姚健亲切地叫“小姚”,姚健不知从哪里听得,也跟镇上人一般称呼他“小爷”。确实,这“小姚”可不是随便叫的,也只有小爷这样叫被姚健默许,至于别人,他还是觉得一口一声“姚总”听着受用。小爷对“小姚”那叫一个恭敬:每次姚健来卖蔬菜,搭点时令水果是常事,天阴下雨,斟几杯陈年老窖解乏;酷热难耐,递上一瓶冰镇啤酒消暑也是家常便饭。姚健对此自然心存感激,也用自己的忠实行动回报着店主:但凡工地由他经办的采购都只认准了小爷一个人。
那年劳动节,工地老板姚仁龙破天荒地要给工人搞一次福利,下午早早打发姚健去采购肉食酒水。直等到星光渐现,还不见姚健回来,拨几通电话都关机,这姚老板就有点火了,亲自驾车去探寻究竟,车子刚开出工地就看见姚健正坐在“悦来蔬菜粮油店”前的椅子上和店主对斟对饮呢。
这让姚仁龙气不打一处来,三两步上前指着鼻子质问:“关机干吗?”
“没电了。”
“我让你干嘛来了?”
“买肉买酒。”
“买的东西呢?”
“这家店里没有。”
“那是什么?”姚仁龙指着隔壁店铺摆在路旁的一应物品说。
“那……那……那不是这店的东西。”
“这儿不是没有吗?”
“先前是没有,这会送货的应该快到了。”
“就是,就是,就到了,到了就直接拉到工地上去,方便,方便。”看着姚健被训斥指责,小爷唯恐得罪了两位财神,忙开脱应和着,说罢还满脸堆笑地又是敬烟又是敬酒的,凭直觉,他知道这应该是工地上的老板。小爷弯着腰抬眼略微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老板:四十五六的光景,额头上虽也横布几道皱纹,但整个面庞还是显得细皮嫩肉,一副金边眼镜后,眼神说不出是暴戾还是傲慢。
姚仁龙看上去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对满脸褶子的小爷卑躬屈膝敬上的烟酒根本不予理睬。就在这时,小爷唯一的女儿红艳掀开店铺帘子走了出来,一抬头正和姚仁龙四目相对。这一眼,让姚仁龙瞬息没了颐指气使的嚣张气焰,他缩回目光,叉在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衣兜里摸出了烟盒,极其机械地叼了一根在嘴间。这边小爷见状忙凑上前用打火机给姚仁龙点燃香烟。
“那就什么——快一点,别误了工地大事。”说着端过小爷敬上的酒一饮而尽,嘟囔几句就自个回去了。这边,红艳早不知什么时间不见了踪影。
要说,这小插曲远不足以引起芸芸看客的关注,可这在隔壁店主看来弄巧成拙的一幕发生后,小爷的生意愈发红火,更让众人不解的是连工地姚老板也成了小店座上宾,偶尔还要到小爷家里喝上两杯。每次姚仁龙大驾光临,小爷老两口总用最高规格小心伺候。这姚仁龙也惯于这种客套应酬,张口闭口“老哥,嫂子”的。小爷两口满脸赔笑,累得脸庞肌肉发麻,但这心里还是充满了荣耀。尤其小爷,总有一种身价倍增的感觉——仿佛他是这世界的“小爷”一般。当然,这样的付出回报也是丰厚的,从此工地上放着整个一条街旁人的货物置之不理,生活方面大小采购一应让他办理,这让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
这下,小镇上寂静彻底被打破了,嫉妒、抱怨、形如工地机器的轰鸣彻夜不息。利益面前,人伪善的装扮会被撕破,看着这千载难逢的商机被小爷一人垄断,昔日镇子上的领袖人物俨然成了全民公敌,大家对他的定位也从头脑活络的能人变成了投机钻营的奸商,更有甚者,开始大肆传播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角正是小爷含苞待嫁的女儿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