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出来了
一年后,何爱国落入国际刑警布下的天罗地网。真是人外有人,骗中有骗,何爱国骗了高山,Rose骗了何爱国,那一千万最终被Rose悉数卷走。何爱国人财两空,万念惧灰,对高山被骗过程供认不讳,高山获无罪释放。
这天,古风开车去看守所接高山。没有能看到秋子,高山很是失望,一瞬间,他有许多的猜测和联想,但他没有说,只是虚眼看着高墙外的阳光。古风打开右车门,请他上车,高山却径直上了驾驶座,他想开车,想借奔驰的速度释放自己,车却踉踉跄跄地起步。古风很是紧张,提出跟高山换座位,高山却越开越快,鬼使神差地一直将车开到了大梅沙。
一月的大梅沙,海是冷的,风是冷的,连阳光照在身上也是冷的,沙滩上偶见一两个人,几只海鸥低低地盘旋,不时发出凄婉的叫声。古风详细地讲述了秋子死亡的经过。高山静静地听着,古风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渐渐也缄了口。二人默默地在沙滩上坐了一会,高山说:“我想去游泳。”古风裹了裹皮大衣,说:“天太冷,会生病的。”高山已脱了衣裤,仅穿着一条裤衩慢慢向大海走去。冬天的海水在冷空气的覆盖下呈灰白色,海水淹没了高山的膝盖,淹至腰际,淹至下巴,高山奋力游去。
他游了一个多小时。
……古风住的是一套复式楼,楼上辟有一间画室。画室基本上保留着裸房粗糙的原貌,除了散发着原始森林气息的木头和木板搭成的工作台,比较显眼的是欧式壁炉。南国不需要取暖,但不能没有浪漫,里面有红蜡烛流淌的斑斑痕迹。
壁炉前有一块产自尼泊尔的纯羊毛地毯,色泽艳丽,与其说是这里最豪华的装饰,不如说是为做爱而准备的床具。古风的世界,艺术和女人从来是不可分的。
高山从看守所出来后就借住在这间画室。
席梦思取代了羊毛地毯,壁炉成了酒柜,而他每天只做一件事:喝酒。他整个浸泡在酒中,感觉自己这条命在半空中悬着,一半在阳世,一半在阴间。
这天半夜,高山酒醒,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壁炉里,他摸索了很久,空的。他起来将灯打开,空荡荡的壁炉里只贴着一首顺口溜:酒,看着像水,喝到肚里闹鬼,走起路来拌腿,见了小姐阳萎,弄不成事只能亲嘴,半夜起来找水,第二天日他妈后悔,我古风不能看着朋友枯萎。
高山冲进古风的卧室,手一伸,命令道:“把车钥匙给我!”古风不解,问:“干吗?”高山说:“去酒吧!”古风大声说:“你疯了!现在是半夜三点,这是在中国,不是法国巴黎。”高山顺手将他一推,说:“去你的法国巴黎!在中国,半夜三点我照样能喝到——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家里有酒。”古风打开一扇柜门,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古风拿出5、6瓶,混杂倒入一果盘。“尝尝我调的鸡尾酒。”说着,顺手抄起一咖啡杯,舀满,自顾自地一饮而尽。“好酒!好酒!”第二杯酒又应声而尽。不及高山有所反应,古风已醉意阑珊。“兄弟,还是你艺术,我当年穷竭心智也只想到了:服毒、吞金、自缢、饮弹、坠楼、沉江、卧轨,就是没想到泡在酒里淹死。浪漫!不俗!牛逼!”话毕,狂饮不已。
古风不善饮,此番作为无异于自残。这夜,古风烂醉如泥,吐了好几次,高山守着他,有一种很深的犯罪感。古风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高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回一趟老家。
泰顺老家
老家的房子是一座典型的温州泰顺古宅,纯木结构,至今仍完整地保存着两进大格局,门楼甬道乃至门前的古井都在,厅室的大梁、雀替,门窗上的木雕,虽几经修缮,却仍然散发着古色古香。
高山回来的这一天,正是大年三十。下了车,路边有一个熟悉的亭子,亭边有山泉水井,再往前,自家的宅院清晰可见,门前的大樟树上挂满了红灯笼。红灯笼是高山的父亲亲手扎的,这位搞了一辈子泥塑的民间艺人,他在每一个红灯笼里供上了一尊菩萨。
今年高家大团圆,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外加侄儿、外甥都回来了,一家人围着圆桌,倒也其乐融融。年饭是高妈妈亲手做的,摆了满满的一桌子,有当地的溪鱼、野生菌菇、地瓜粉……最有特色的是黄花糕,这是家乡的特色小吃,用一种叫黄花的药材和米粉制成,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放在笼屉上蒸,黄灿灿的,显半透明状,吃时蘸少许酱油。
高妈妈夹起一块黄花糕放在高山的碗里,说:“山儿,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妈老早就准备好了。”高山说:“我做梦都梦见吃这东西。”高妈妈便将整碗的黄花糕推到了高山的面前,高山也夹起一块溪鱼敬母亲,高妈妈忙双手合十,念了一串“阿弥陀佛”。自打知道儿子出事以后,高妈妈就一直坚持吃斋念佛。高山的心里一阵难受,说:“儿不孝,儿不好。”高妈妈说:“我儿是天下最好的儿!”高山的鼻子一酸,端起酒杯,借仰脖之际,硬是将涌上来的眼泪又逼了回去。高妈妈又叫了一声:“儿啊!”便泣不成声。高爸爸为缓和气氛,说起了高山儿时的趣事。他说,高山三岁时,有一天将自己全身涂满了黄泥并坐在太阳下晒,有人问他这是做什么,他说他想为自己塑一尊雕像。
高妈妈也想起了一桩,四岁时,高山塑了一尊弥勒佛,有人指着弥勒佛的肚子问他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答曰:“饭”……三岁的侄儿站在凳子上,使劲挺起撑圆了的肚子叫道:“我的肚子里装的也是饭!”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这夜,高山依然住在古宅那间小巧的读书楼,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只在门框上新添了一副对联:
雨过天晴高山格外壮丽时来运转陋室依旧悠然横批:来日方长。
初恋情人舒鸽
听到高山回来的消息,舒鸽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
舒鸽是高山的中学同学,有着一对漂亮的灰鸽子般的眼睛,当年没有考上大学,却和考上了大学的高山谈起了恋爱。她的美貌和闲置的青春也吸引了当地无数男人的眼球,其中便有一位靠做纽扣生意发财号称纽扣大王的有钱人。纽扣大王钱铺路,钱架桥,一阵穷追猛打。美丽的舒鸽也是物质的舒鸽,她跟了他,并在高山临大学毕业之际嫁给了他。
婚后的舒鸽并不幸福,当物质欲望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以后,她渴望的便是爱情。纽扣大王不能给她爱情,他对女人的认识不比对纽扣的认识多,古人云:“女人如衣服”,而在纽扣大王的眼睛里,女人如纽扣,衣服旧了可以扔弃,纽扣掉了可以替补,如此而已!
舒鸽离婚了,离了婚的舒鸽曾经去深圳寻找她失落的爱情,她一见高山就哭,哭完了又笑。那时高山已经拥有了秋子,晚上,高山安排舒鸽和秋子睡,舒鸽不干,说和秋子不熟,没话说,她要在高山房里说话。舒鸽说的是家乡话,“咕咕咕咕”的,像鸽子叫。高山听着这叫声竟然睡着了,醒时,他发现两个女人都在哭,一个在他床前哭,一个在隔壁房间哭。高山哄完这个又劝那个,来回折腾了半个晚上,终究是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至天明,秋子不理他,舒鸽冲了出去……之后,二人一直没有见面。
高山回来的第三天,他接到了舒鸽打来的电话,约他仙居桥叙旧,不见不散。
仙居桥是一座古老的木拱廊桥,凌跨在澄碧的仙居溪上,整座桥像是一个飞临于水面上的狭长房子,桥顶是黑色瓦片,桥室可为行人遮风避雨。
几年不曾来过这里,高山发现,古老的廊桥又老了许多,桥身露出灰白色的木条,有的地方,档板已脱落。桥的两头挡着树枝,久无人过,显得那么落寞,甚至破败。
这是一个雨天,舒鸽穿着一件红雨衣,在桥上走来走去。
“你好!”高山礼貌地向她伸出手来。他穿黑色的皮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扎在美国大兵式的长靴里。他平静地望着她。
她今天也穿得很漂亮。红雨衣里是洁白的兔毛大衣,头上戴一顶洁白的兔毛帽子,她尽量地使自己显得纯洁无暇。而此刻站在高山面前,见他如此风骨,她立即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毕竟,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泰顺这个小县城,她的美丽是小桥流水式的。也就是说,她的美只属于泰顺,属于泰顺的男人,如同古老的廊桥只有置于青山绿水之间,才能凸显那份超越岁月沧桑的优美和厚重。
“你好!“舒鸽略一迟疑,也向他伸出了手。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高山为自己的迟到而抱歉,“没什么,干吗这么客气?我们可是老——”
“老同学。”不等舒鸽说完,高山抢着说道。
“仅此而已?”舒鸽瞪着一双依旧漂亮的灰鸽子眼挑衅地问道。
“仅此而已!”高山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舒鸽很生气,转过身眼泪流了下来。天生丽质难自弃,因为美丽,她的一生都在经历男人。这么些年来,她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她伤害别人,别人也伤害她,说到底不过是应了那句老话:愿打愿挨。唯独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既不愿意伤害他,也不愿意被他伤害。
舒鸽的眼泪是无可奈何的。她很想扑在他的怀里,让他劝,让他哄,让他亲吻个不停。他却兀自走到一边,点燃一支烟,目光很是深远。
舒鸽自己擦干了眼泪,慢慢踱到他的跟前,无趣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天。”
“天上有什么?”
“天上有我的爱人。”
“我能代替她吗?”
“不能!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代替她。”
“可是,从前你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
高山临去北京上大学的前一夜,也是在这座廊桥。那夜,雨很大,天上没有星星,桥上没有行人。高山站在桥中央等了很久,舒鸽终于来了。她穿一件红色的雨衣,他帮她脱了下来,她的眼睛鼓励着他,他又解开了她的衬衣纽扣,他还不会解乳罩的绊扣,只是忙乱地将那些复杂的带子往上推。于一阵一阵的颤栗中,她哭了。好久好久,她抬起那双迷人的泪眼,狂热地说:“你要了我吧!”
她背靠着桥屋,像浮雕一样的生动美丽。
他将她放倒在那件红色的雨衣上……她说:“你会忘了我吗?你会爱上大学的女同学吗?”
他说:“我永远不会忘了你,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代替你。”
廊桥作证!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望着她,眼睛里渐渐有了温柔之色。他已经不再爱她,但他却依然怜惜她。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梦呓般地:“抱抱我好吗?”他轻轻地抱了她。她靠得更紧了,她说:“你留下来好吗?我有房有车有足够我们生活得很好的存款,你想做生意也可以,想画画也可以,随便你。求求你别走了,深圳你什么都没有了啊!”他在她的头顶轻轻吻了吻,说:“谢谢你!”
两天后,高山踏上了回深圳的旅程。舒鸽赶到长途汽车站时,车子已慢慢启动。她在大巴车喷出的尾气中挥泪追赶。
“再见了!小鸽子”他终于又叫了她小鸽子,但她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告别。他的天空太高太远,她飞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