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这个人
这串阿拉伯数字是古风的手机号码,约过了半个月,姬水才打通这个电话。是上午九点,古风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夜半的梦呓,虚无缥缈的,他约姬水11:00在“古风广告艺术有限公司”见面。
10:30,古风出现在办公室,这个时间出现在办公室,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
古风是一个晨昏颠倒的人,据说非特殊情况,他从没有在中午12:00前离开过床,在他的世界里,太阳根本就是从西边出。
今天的情况算不算特殊呢?古风叼着雪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是高山的同学,却完全没有同龄人的那样一股朝气。因长期熬夜的缘故,他瘦弱、面色蜡黄,五官中唯有一双眼睛是灵动的,常常能抓住空气中如游丝般的艺术感觉。他的眼袋显得很黑。“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用它寻找靓女;黑夜也给了你黑色的眼袋,抠女时不我待。”这首诗不知出自公司哪位天才之手,曾一度在办公室广为流传。
古风迷靓女,他对但凡称得上“靓”的女孩有一种特殊的敏感。靓女本身就是上帝塑造的艺术品。古风以对艺术的直觉发现着、寻找着、追求着……古风看女人好比中医看病人,望、闻、问、切。望:望其姿态仪容,远眺窈窕,中观妩媚,近看细致,乃靓女;闻:闻其气味,或气息如丝,或口吐花蕊,或娇喘吁吁,乃靓女;问:听其声音,不高不低,不粗不细,不疾不徐,乃靓女;切:握其玉手,手指柔弱无骨,手心不干不湿,乃靓女。除此之外,古风还自创了一招——测:测其脚的尺寸,跗高,脚心空,脚趾嫩,乃靓女。
姬水的声音是他喜欢的。早晨,他的确还在做梦,他在梦中处理过业务,处理过生意,处理完了仍继续蒙头大睡。可今天,接完这个电话后他便醒了。燃一支烟坐在床上,女孩子的声音便如烟雾般在室内迷漫。“她一定是个清纯甜美的女孩。”此刻,他坐在办公室的布艺沙发上,任自己的思绪飘飞着。
“嘭、嘭、嘭”——有人敲门,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差十分。她来了!他微微一笑。
进来的是一个胖男人,他膨胀的体积让古风感到空间的压力。他是古风广告公司的一位客户,某汽车品牌的代理商,举着古风亲自设计的广告创意要求修改。古风问:“怎么改?”胖男人说:“我们这款车主要面向家庭,完美的家庭组合应该有一位成功的男士、风情万种的女士、可爱的孩子。不过,有小孩显得不够时尚,那就把小孩换成可爱的小狗,怎样?”“这款车的品牌名是什么?”古风问。胖子说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名称。“小狗,俊男,美女,这款车的品牌应该是‘狗男女’才对。”古风懒懒地回应。胖子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姬水来时,正遇到古风送胖男人出门,她怯怯地站在一旁,古风看了她一眼,拖着她的手进了办公室,门“嘭”地一声锁上了。胖男人见怪不怪地咧嘴一乐,走了。
“古总。”姬水轻轻喊了一声。
“不要这么叫嘛,俗。”古风笑着说。
姬水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有个女孩敲着门叫“古老师”。女孩是来找古风签字的。
女孩一走,姬水便恭恭敬敬叫了声“古老师”。古老师就用艺术家的眼光,将姬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在古风看来,靓女又分上、中、下和极品四等。中、下等居多,能称为上等的已是凤毛麟角。大凡女人,多少带一点脂粉气,而极品女人,既脱离了脂粉气却又通身上下弥漫着十足女人味,是女人中的女人。湘西的灵山秀水赋予了姬水脱俗的气质,更兼书香门第熏染的一身浓浓的书卷气,在古风眼里,姬水堪称极品。
姬水说起了高山和秋子。
高山出事的前一周,古风去了法国巴黎,并逗留了数月,全不知深圳发生的一切。姬水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下飞机还不到八小时。
姬水看到,有两行叫做眼泪的东西从古风的眼睛里缓缓流了下来。
打出来的友谊
人们得到友谊的方式多种多样,古风和高山的友谊却是打出来的。
早在大学时期,古风便是一个出了名的情种,他每学期谈一个女朋友,至大三时,他追上了中戏一位人称林妹妹的大一女生。女生有着林黛玉似的忧郁,林黛玉似的娇弱,及林黛玉似的敏感。古风很认真地扮演了一段时间宝哥哥,渐渐便累了,将目光转向另一位阳光女孩。谁知这女生亦有着林黛玉似的死心眼,非宝哥哥不爱,整日以泪洗面,要死要活,终于就出事了。那是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下午,女生来到美院找古风,古风躲了,却约了阳光女孩一起堆雪人。女生远远地看着,看着两个快乐的人儿将雪人码好,又相搂着离去。她走到雪人跟前,她就那样站着,将自己站成了一个雪人,也站成了学校的一道风景。天渐渐黑了,有同学找到古风。古风这时已送走了阳光女孩,正和高山等人在宿舍玩扑克,被画了满脸的胡子,便做了个鬼脸说:“我这样子去会吓着她。别管她,扛不住了她自然会走的。”只听“嘭”地一声,高山一拳砸在古风的头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把拎起他,拖着来到女生面前。女生当即就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如果再晚些送来,后果不堪设想。古风吓得半死,对高山说:“你救了她,也救了我。”
古风毕业后去了巴黎留学,三年学成归来,先在北京混了一阵子,没混出什么感觉,听说深圳美女如云,便来到了深圳。
他确实为深圳的美女而欢呼而激动过。从来没有一个城市,可以看到全国各地各具风情的美女,哈尔滨女孩之冷艳,上海女孩之婉约,湖南女孩之多情,湖北女孩之伶俐……深圳有锦绣中华,那儿浓缩了全国各地的风景,而世上最美的风景应该是女人啊!他曾幻想再建造一个锦绣中华之美女版。
古风在深圳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艺术总监,不到一个月,他跳到另一家公司。以后,他便频繁地换工作,他炒老板,老板也炒他。
他很快对深圳失去了感觉。
一日,古风神叨叨地告诉高山,艺术的最高表现形态就是对自己生命的终结,亚里士多德被厄里帕的海水吞没;梵高的割耳乃举枪自射;鲁兰斯·查理斯在布达佩斯的楼顶纵身一跳。他也要步前人之后尘,直奔艺术的终极美感而去。高山又“嘭”地给了他一拳,并主动借给他十万元钱,古风拿着这笔钱创办了“古风广告艺术传播有限公司”。
“这娘们!”
姬水将秋子的绝笔交给古风便走了。过了两天,姬水又来了,手里提着口箱子,那是秋子的遗物。
古风正在看两副设计图,是他的两名设计师为大亚湾核电厂设计的logo,分别以红色和蓝色作为主色调。见姬水来,便信口问了一句:“你觉得哪一张好?”姬水自小在凤凰滩水电厂长大,很是有一些电力方面的知识,就听她说道:“红色的这张意在强调核电的概念,但是,因为核电或多或少会带给人们一些畏惧的感觉,所以不仅不应强调反而应该淡化这种感觉,平和地向公众传递这样一种信息:核电和火力发电、水力发电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安全可靠,从设计上更多的体现电力行业‘安全第一’的思想。我觉得蓝色的这张较好,既表现了大亚湾临海的地理特征,又向公众传递了一种安宁、祥和的信息。”
古风听她说完,猛吸了几口雪茄,在心里狠狠地说了一句:“这娘们!”得知姬水正在找工作,便问道:“愿意到我们公司来吗?”
古风办公室有一面墙,墙上画满了张牙舞爪的画,有泼墨写意,有工笔写真,水粉、油画以及信笔涂鸦一应俱全,内容却是惊人的一致:一只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手,像要从墙里伸出来,且配有狂放不羁的字:天才的手,魔鬼的手,人妖的手,怪物的手……凡夫俗子,请你住手!古风说:“凡是进入我们公司的,我既不看他的文凭,也不看他的资历,我只要他站在这面墙前思索清楚,自己是不是具备做一个优秀广告人的特质,如果是,你可以添上一只手。”
姬水曾跟父亲学过一点水墨画,她画出来的手像盛开的墨菊。淡淡的水墨慢慢渗进古风的心里,他暗暗又说了一句:“这娘们!”
蓝海湾古风一显风流
姬水在蓝海湾见到古风的一刹那,她想笑。
一套黑色的西装盔甲般套在他瘦弱的身体上,脖子上的黑领带与上嘴唇精心保留的一小撮胡须相映成趣;略长的头发一反往日飘逸的风格,喷了过多的发胶,钢丝般令人讶异地往后翻着。他使劲挺起不太厚实的胸,头微微昂着,就这么昂首挺胸地出现在姬水面前。
蓝海湾凭海临风,一幢幢白色的别墅错落有致,恍若蜿蜒起伏的岛屿,又像圣洁的童话世界,这儿是有钱人休闲度假的好处所。姬水应邀前来参加一个广告专题研讨会,两天前她收到了一份请柬,可她万没想到这份署名“广告人协会”的请柬,竟然是出自古风之手。别墅也是古风租下的,三千元一晚。姬水说:“古老师你这是何苦?”古风说:“这叫用心良苦。”二人不觉都说了一个“苦”字。
古风租下的这套别墅有个浪漫的名字:玫瑰岛。玫瑰岛名副其实,门前有一个开满玫瑰的小花园。姬水便问:“古老师,我可以摘一朵玫瑰吗?”古风慷慨地说:“你可以摘一筐”。姬水说:“一朵就够了。”高兴得伸手就摘,她忘了玫瑰是有刺的,轻轻“哎哟”了一声,古风的心便那么悠了一下。这可是他想象了千次万次的声音。
他想干她!这一刻,仿佛自己正进入她,她疼,她叫唤。古风捧起姬水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着。姬水红着脸,她看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有个小小的人儿,古风知道,那是他自己,自己已经进入了她的眼睛。
古风帮姬水摘下了那支玫瑰,他问姬水:“放在哪里?”姬水忙着赏花,说:“随便。”古风便悄悄放到了别墅的双人床上,洁白的床单衬得那枝玫瑰妖妖娆娆的。
晚餐很丰盛,古风带来了足够的食物,摊在桌子上,像一个小小的冷餐会。古风还喝了一点酒,喝了酒的他感觉到很热。他终于将那件西服脱了下来,他戴着黑领带,穿着白衬衣,帮姬水拿这拿那的样子,简直像个侍者。
姬水忍不住偷偷地笑。“你笑什么?”古风问。姬水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痛苦状,意思是她在替古风难受。古风便一把扯下那团领带,并索性将衬衣的扣解到胸口,这样,他觉得很舒服。
姬水不喝酒,将纯净水倒进玻璃杯中敬他,古风和她碰杯的时候,拿醉眼睨她,说:“你就是一杯纯净水,”他看着她面前的杯子,“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喝一口。”姬水赶紧另外倒了一杯,说:“古老师,你喝多了。”
后来,古老师就真的喝多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姬水扶他进卧室。床上的那支红玫瑰在灯光下很是诱惑,他伸手去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他索性跪下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自古以来,男人在床上都是跪着向女人求欢的,他举着那支红玫瑰,故作幽默地说:“玫瑰代表我的心。”
——不是这样的,她理想中的爱情不是这样的。一朵玫瑰只能报道爱情的信息,她需要的是爱情的春天。春天,是百花盛开的,是万紫千红的,是暖风煦煦的,是阳光明媚的;春天,也才是适合耕耘播种的季节啊!
这晚,古风睡在另一间客房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来点燃一支雪茄,他喜欢雪茄的味道,有一种扑朔迷离的神秘感。然后,他打开了音箱,是乔·加普兰的《心绪》,听起来有点沉重,便换了一张台湾歌手黄舒峻的CD。
“我们要天天相恋,但不要天天相见;要有共同生活经验,但不要有共同的房间,你可与别人约会,但不要让我发现,我偶尔也会出轨,但保证心在你这边……”
古风是第一次听这首歌,歌词写得很过瘾,他觉得自己理想中的爱情模式正是如此,问题是到哪里去找那个“要天天相恋,不要天天相见”的女人呢?他和各种女人谈过恋爱,也和不同的女人做过爱,得出的结论是:女人全都是一个样。上床前,那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上床后,肥的瘦的,全都变成了掠夺者。掠夺男人的财富——你的就是我的;掠夺男人的时间——你必须陪我;掠夺男人的空间——柜子里挂满了文胸裤头连衣裙;掠夺男人的自由——“喂,你在哪里?”最后,众口一词:我们结婚吧!女人在性爱游戏中会来点凰求凤、雌在上等花样,能使男人更加坚挺,而一旦求婚变成女人的事情,男人多半会情感阳痿。
这样想来,古风兴味索然,他愈发觉得女人都是俗物,与女人相比,男人要可爱得多。与其儿女情长,不如哥们义气。他想起了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