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在市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舒芳的魂。她死于一场车祸,身上唯一的伤口是当胸穿过的玻璃。
我上前去,她的魂还有些神智:“苏先生,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是。”我从指尖释放一根锁魂丝拴住她的手腕,“且随我去住些时日吧!”
我在木兰苑的居所有特意改造的地下室,专给我收来的魂居住。说是居住,也不过是方寸大小的木牌挂在天花板上,木排上书亡者姓名八字以示归属,地板上画着拘魂阵,防止木牌内亡魂流窜。
每天晚上子时我会将他们放出来一个时辰,讲述阴间法则因果定论,来帮助他们尽早了却因果重入轮回。待亡魂过了头七,到月圆之夜送他们去接引路上等黑白无常。
舒芳在地下室住下的第二天,阎王又急冲冲从地府来到人间,拘了舒芳的魂便要离开。
“慢着,你这是何意?”我挡在地下室的出口外,“这屋里的魂还没有超度,你这样会让她魂飞魄散的!”
“我就是要让她魂飞魄散!”阎王说的咬牙切齿,“她入一次轮回,你就要多一层因果,她魂飞魄散了,你也好早日解脱!”
“把话说清楚再走。”我站在门口寸步不让,“这数百年我担的因果不少,不差她一个。”
“我跟你说不清楚!”阎王陡然出手,瞬间消失在我的眼前。
“苏先生,那位舒姑娘是不是跟阎王有什么过结,”调皮鬼的木牌抖了抖,“我看阎王进来那眼神,一口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一介凡人跟十殿阎罗能有什么过结,安心住着,过几日送你投胎。”我揉了揉脸,颇为头疼的回到卧室。
说起来,做鬼的这几百年,看惯了生离死别人间丑恶。虽说生前往事我已记得很模糊了,与舒芳的几段因果我还是记得的。
最初我被留在阳间的时候,魂体还很脆弱,见不得光,听见鸡叫就得躲到角落,唯有夜晚,才是任我随意行走的最佳时间。第一次遇见舒芳,就是一个夜圆之夜。
那时她不叫舒芳,不过也无妨,纵然她投胎转世几个轮回,魂总归是不变的。夜圆之夜是很适合我这样的鬼修炼的,那天我就在屋脊上打坐,月过中天之时突然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原是我暂借屋脊的这家人走水了。瞬间拥挤的庭院里有几个小丫头喊:“小姐还在里面没出来。先救大小姐啊!”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耐不住底下几个人呼喊的实在可怜,就踏着月光到火海里捞出一个大小姐模样的女子,丢到空旷的草地上,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隔天,我再路过这家人的时候,却发现院内人满面悲戚,被我救下的女子竟然横死在家中。
而后每过三五十年,我都会遇到这么一个遇险的女子,每次被我救下的隔天就会无辜横死,这倒还罢了,偏偏我救下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不停的轮回转世遇险被救然后惨死。而这个人的因果也无一例外的都记在了我的头上。
我本来想着,虱子多了不痒,添几项因果就添罢了,偏偏阎王坐不住,非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偏他去了司命署呆了一天,回来脸色奇差还不肯说出缘由,也是让鬼伤透脑筋。
说起来,距离上次救起舒芳,已是百年了。我只当她没再入轮回,却不想是隔了这么多年又来到这里。
我提着荼蘼酿,踏着黄泉路走去阎王的府邸。我知他若要私下处置一个魂魄是不需要跟谁打招呼,三界那么大,每天散掉的魂魄不知有多少。我也知道,阎王不会无缘无故的必须要除掉谁。就算无法阻止,也总该知道缘由。
我站在阎王府邸的水牢外面,听到里面穿出来的惨叫声,几乎穿透心肺。将荼蘼酿递给身后引路的鬼童,我整整衣袍,顺着声音走进去。
他在剥魂,就如同人间的凌迟一般,将魂魄一丝一丝的剥离。我走进去的时候,刚好削掉一条手臂。这般被毁掉的魂体,日后不管怎么轮回,都是无法恢复的残缺。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阎王身后,只能看到他微侧的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无论你有多厌弃谁,总要有个缘由。”
“阿方,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记得为什么不能入轮回。你甚至不知道我给你的荼蘼酿到底是什么。”阎王停下剥魂的手,慢慢转过身来,“而我却记得。不管是过百年,千年,还是万年,我都没有办法原谅那个把你拉到地狱的人。”阎王的双目赤红,他忽的抬起手,掌心里飞出一道地火点燃了舒芳的魂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我只要把她挫骨扬灰,你就不用再呆在无间道超度亡魂,也不用受那等因果业障之苦。”
“我当然知道荼蘼酿是什么。”我走上前,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花开荼蘼,可以忘忧。”轻轻抱住阎王的肩膀,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我怀里发抖,“若不是你半年没给我送荼蘼酿,或许我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忘忧虽好,因果却是难了。”我抬手熄灭了舒芳身上的地火,魂魄被烧的只剩一半,再入不了轮回,收起来也只能送去奈何桥下入黄泉水,养荼蘼花了。“我既然做了恶鬼,前尘往事又有什么好追究的呢?我早已经歇了入轮回的心思,却不想你竟然恨她至此。你我相交多少年,总该知道我的性情。我在乎的人不多,来来去去也不过一个你,又何必为这等不相干的人,平添业障。”
“阿方……”阎王的手颤巍巍的攀上我的后背。
“虽停了半年的荼蘼酿,我能记得的事情任然不多。”我平复着心里翻滚的情绪,“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喝了这么多年的荼蘼酿,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你想要记得的的那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