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廖夫读报告的时候,在角上折了一下,又铺平。另一只手的两只手指在前额不停抹来抹去,好像要把纵横交错的皱纹抹平。他眼睛下面的皮肤松弛,布满了褶皱,迪马想起了母亲曾经工作的农场里,冬天拖货车的马身上挂着的饲料袋。桌子很大,但上面没摆什么东西,这可能是地位的象征,但迪马觉得这种桌子只有负面效果。这让安全行动主管看上去很渺小而且猥琐。
公寓发生的事情过去还不到两个小时,但匆忙拼凑成的文件好像居然有二十多页。帕廖夫看上去好像把每个词都研究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皱眉。
迪马提供给他一份简报。“为了节省您宝贵的时间,局长,我这份简报很简单:进去了,找到女孩,送上钱,把所有的人都打死,全身而退,完了。”
“瓦茨安耶夫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用的资源的。”“怎么?”
帕廖夫从报告中抬起头,瞪着他。
迪马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这很典型:你为这群人把事情料理了,他们却突然认定自己需要一个已经躺在大冰柜里,脚趾头上还贴着标签的家伙。
而且,这群人从来就没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些什么。这伙人就不能长进些么?
迪马笑了。“如果我们砍掉他的另外一只耳朵?把他其余的手指一根根剁下来?你可以把他的手脚都拧断,他还是会满嘴胡言;哪怕用小薄饼卷着他烤熟了的老二给他当晚饭,他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看在上帝的分上吧,他是个车臣人。”
“那就是我的手下的事情了。你怎么解释这个事情?”“解释什么?”
事情变得很无趣。迪马没有指望得一枚勋章或者圣彼得堡交响乐团的前排演出票,但帕廖夫难道就不能装出一副很感谢的样子吗?
“有人告诉我他们遭到伏击,被收拾得很惨。”
迪马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自己:“你自己想象一下吧。这群小丑把我带到这儿之后,把那女孩轮奸了,然后和钱一块儿消失了。你应该祝贺我帮你清除了你队伍里的腐败分子。”
这种事情在他身上没有发生过吗?他在桌子之后显得更缩了。迪马扫了一眼办公室。他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军情总局的新办公大楼,人们称这里为水族馆。普京于2006年为这里剪彩,而且精心选择了一个与旧址遥遥相望的地方。没人知道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你不能看到里面,这是肯定的。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这儿原来是水刑的诞生地而享有盛名,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为过去开脱,原来的名字算是停住不用了。
洋家具和新技术在这里很吸引眼球:一把意大利椅子,苹果电脑,后墙上是一幅纳蒂尔所作的彼得大帝画像,已经有点褪色。窗户旁边是一株生气勃勃的绿植。一名在外多年后回国的特工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来错地方了,不过这可以原谅。但内窗上的毛玻璃和循环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白菜泡菜味还是泄露
了一点真实而有价值的信息。
迪马朝帕廖夫鼻子前面一叠厚厚的文件点了点头。“如果这真的就是这个事情的报告,我祝贺您手下的创造力。整个事情的时间还没你读文件的时间长。”
帕廖夫没有答话,目光又朝下,继续看文件。迪马希望他停下来吃早饭。死了六个人,两人受伤,现在甚至还不到九点半。
他们走出公寓楼的时候,一辆嘎斯装甲越野车———至少这是俄国货———和一辆仪表板闪着蓝光的奥迪官车已经等在外面。奥迪车里面的笨蛋看到柯罗尔在搬箱子才下车给柯罗尔帮忙。柯罗尔揍了他们几下,让他们不要管,但他们没有会意,于是迪马不得不把他们甩到车子上,把抓住卡提娅家伙的胳膊连根扭断。
迪马抢过越野车,把卡提娅和钱都交给了他父亲。他千恩万谢。整个事情里,至少客户很满意。他催促柯罗尔赶快上奥迪。这辆奥迪是顶配版———加热座椅,内置博士音响系统,甚至连点烟器的一头都有一圈精致的米黄色皮革———但柯罗尔说声音太响了,而且,关掉追踪器太痛苦了。
天色依然昏暗,迪马打开警笛和追踪器,享受了一下在逆行道路上飞速打转的快感———他突然想起,这倒和他的生活很像,也差不多就是在逆行道上打转。他本来想不去理睬帕廖夫的会面,但后来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原来的老板找他做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们还记得他真是个奇迹。在那个著名的号称能挡住坦克的门岗那里,守卫挥了挥手就让嘎斯车子开了过去,甚至都没有看方向盘后面是谁。安全如此松懈,真是令人震惊。他把车子停在管回形针的副秘书长或者是类似
官职的人的车位上。因为车位的事情?他在前台现身,看到漂亮的前台小姐拉着个脸,犹豫了一下。他准备好了一个理由准备吼出来,不过只看到前台小姐冲他慢慢点了点头,从地板点到天花板上的镜子。他脸上依然溅满一个笨蛋被炸成碎块的时候飞迸出来的血点,这也算中了头彩。
“对不起,”他说道,“早上有点忙。”
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一包小纸巾。他笑了笑:“我敢说再顺手不过了。”
“每一天都是如此。”她大大的黑眼睛淘气地笑了笑,“我有俩。”
在短短的一瞬,他禁不住想她是不是说自己高耸到几乎要顶破棉质胸罩的豪乳。现在他又有另外一个动机不去理会这次会面了:办公桌上快速来一发,足以补偿不吃早餐的饥饿。他拿纸巾擦了擦脸,走向电梯。
帕廖夫终于读完了报告,摘下眼镜,用大拇指和食指擦了擦眼睛,好像想要把刚读完的文件全部从脑子里撵走。然后他转向迪马,摇了摇头。
“布尔加诺夫给了你多少钱?”
“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价码不错。”
“哦,旧日情分。”帕廖夫露出感伤恍惚的神色,好像在回忆自己的破处之夜。这日子就算不比苏维埃革命更早,也肯定在德国人围攻列宁格勒之前。
“啊,美好的回忆。我们一定要找时间好好喝几瓶,叙叙旧。”
另外一个人没敲门就进了办公室。此人身材纤细,瘦高瘦高,身材像火柴棍一样,穿着精心剪裁的英式西服。帕廖夫想
要站起身,但西装男挥手让他坐下:“你们继续,别管我。”
迪马认出这是国防安全部长蒂莫法耶夫,帕廖夫的政治领导。他向前与迪马握了握手,袖子缩回去的时候手腕上露出一块豪雅表。蒂莫法耶夫属于那种近来走红的职业政党官员,他们佩戴西方饰品却显得很平常。
“你来了,真好。我希望我们不要因为其他的安排让你离开。”
“除了早餐。”
帕廖夫的脸抽搐了一下,但蒂莫法耶夫却像每个老练的政客一样“真诚”地笑了,帕廖夫的脸也不自然地挤出尴尬的笑容作为回应。
“实际上,部长,迪马·马雅可夫斯基现在不在我们的……”
“现在是Freelance,”蒂莫法耶夫打断了话,用纯正的英语说道,“你对这个单词很熟吗,迪马?”
迪马用英语回答道:“是的,部长。”
“一个没有忠诚和忠心可言的人。你说这个词能描述你吗,马雅可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