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不讲
【原文】
古人八岁入小学，教之六书，《周官》保氏之职，实掌斯事，厥后浸废。萧何著法，太史试学童，讽书九千字，乃得为吏。以六体试之。吏人上书，字或不正，辄有举劾。刘子政父子校中秘书，自《史籀》以下凡十家，序为小学，次于六艺之末。许叔重收集篆、籀、古文诸家之学，就隶为训注，谓之《说文》。蔡伯喈以经义分散、传记交乱、讹伪相蒙，乃请刊定五经，备体刻石，立于太学门外，谓之《石经》。后有吕忱，又集说文之所漏略，著字林五篇以补之。唐制，国子监置书学博士，立《说文》、《石经》、《字林》之学，举其文义，岁登下之。而考功、礼部课试贡举，许以所习为通，人苟趋便，不求当否。大历十年，司业张参纂成《五经文字》，以类相从。至开成中，翰林待诏唐玄度又加《九经字样》，补参之所不载。晋开运末，祭酒田敏合二者为一编，并以考正俗体讹谬。今之世不复详考，虽士大夫作字，亦不能悉如古法矣。韩子曰：“凡为文辞，宜略识字。”又云：“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安有不识字而能书，盖所谓识字者，如上所云也。予采张氏、田氏之书，择今人所共昧者，漫载于此，以训子孙。
本字从木，一在其下，今为大十者非。休字象人息于木阴，加点者非。美从羊从大，今从犬从火者非。字古者以车战，故军从勹下车，后相承作军，义无所取。看字从手，凡视物不审，则以手遮目看之，作脊者非。扬州取轻扬之义，从木者非。梁从木，作粱者非。乾有干、虔二音，为字一体，今俗分别作干字音虔，而乾音干者非。尊从酋下寸，作尊者非。奠从酋从丌，作奠者非。夷从弓从大，作夷者讹。耆从旨，作老下目者讹。漆、泰、黍、黎，下并从水，相承省作水，今从小，从小者讹。决、冲、况、凉、盗并从水，作冫者讹。、饥二字，上谷不熟，下饿也，今多误用。至于果、刍、韭之加草，冈加山，携之作携，锄作锄，恶作，霸作霸，筍作笋，作髭，加髟或从水，秘从禾，简作，宝从尔，趋从多，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鱼，启从又及弋，肇从文，彻从去，麤作，作虫，堕许规反，俗作隳，又以为惰，幡作，怪为，关为，炙从夕，闲从日，功从刀，玆合从二玄而作兹，升作，辈从北，妒从户，姦为姧，纛从毒，吝作，冤上加点，鄰作邻，牟从午，互作，元从点，舌从千，蓋作盖，京作京，皎从日，次从冫，鼓从皮，潜、、从替，出作二山，觉从与，游、於以方为才，皁为皂，曷为皂，匹为疋，收作，叙作叙，卧从臣从人，而以人为卜，改从戊己之己而以为卫，几作凡，允作，舘作馆，览作，祭合从月从又而作祭，瞻作瞻，褓从衣，淫从，徧作遍，徼作侥，漾作漾，琴瑟之弦从系，轻作輕，如是者皆非也。
【译文】
古时候，贵族子弟八岁入小学，教给他们以六书（字形构造的六种规则），《周官》一书中所记载的保氏，其职责就是负责这项工作。到了后来，这项事业逐渐被废弃。汉代萧何制定法令，其中有一条规定由太史考试少年读书人，能够背诵律令条文九千字者，就能取得做郡县属吏的资格。还用古今六种字体考试他们。官吏上书，如果字体不规范，就会遭到检举和弹劾。刘向父子校理宫廷藏书，将自《史籀》以下共十家排列在一起，定名为小学，编次在六艺的末尾。许慎收集篆、籀、古文各家的学说，就当时通行的隶书对照篆书进行训释注解，成为一书，命名为《说文解字》。蔡邕认为当时对儒家经典义旨的理解散乱，众说纷纭，篇章和文字混杂、谬误和做假交织在一起，请求修整审定《五经》，用通行的字体完备地刻于石碑之上，将其竖立于太学门外，称之为《石经》。后来，吕忱又收集了《说文解字》一书疏漏和忽略之字，著《字林》五篇加以补充。根据唐代的制度，在国子监设置书学博士，开设《说文》、《石经》、《字林》之学，收集整理天下文字，以上述三书的释义为标准，每年刊印，下发各地。而户部考功司和礼部在考试各地选送的贡生时，准许他们使用习以为常但不符合规定的字体，因而人们就因循苟且，追求简便，不再讲究字体是否符合规范。唐代宗大历十年，国子监司业张参编纂了《五经文字》一书，按照检字法原则的部首排列文字。到了唐文宗开成年间，翰林院待诏唐玄度又增修《九经字样》一书，补《五经文字》的缺漏。五代时期，后晋出帝开运末年，祭酒田敏将《五经文字》和《九经字样》合编在一起，并以它为标准来考正俗体字的谬误。今天人们对字体不再详加考正，即使是士大夫写字，也不能全部符合古法了。韩愈曾经说过：“凡是作文赋诗的人，都应当大致了解文字的沿革。”又说：“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哪有不认识字而能写字的道理呢？大概这里所说的识字，就是如上面所讲的了解字体的演变过程。我采用张氏、田氏之书，选择今人大都不甚了然的字，就其本源，随意漫记于此，用以训示子孙后人。本字从木，一横加在它的下面，今天写成上大下十就错了。休字像人在树荫下歇息，在木字右角上加点就错。美字从羊从大，今在下面写成犬或火就错。字，古时用车战，故军从勹下车，后相承写作军，义无所取。看字从手，凡是看东西不清楚，则用手挡住眼上方的光线再看，有人写作脊就不对了。扬州的扬字取轻扬之意，左边写木字就错了。梁字从木，写作粱字者错。乾有干、虔两种读音，意不同，字体相同，今俗体字分别写作乾字音虔，原字形为干，都不对。尊字从酋下寸，写作尊字，也不对。奠字从酋从，作奠者非。夷字从弓从大，写作夷者不对。耆字下部从旨，写作老下加目，也是错。漆、泰、黍、黎四字，下部从水，今有人写作从小，是一种讹误。、、、、都从水，写作冫者错。、饥二字，上一个字义为庄稼失收，下一个字义为饥饿，现在很多人用错。至于果、刍、韭上加草，冈加山，扌隽写成携，写作锄，恶写，霸作，写作笋，写作髭，须加髟或从水，从禾，简作艹间，字从尔，趋从多，衡合从角从大而从鱼，启字改为从又或从弋，户戈聿从文，从去，写作，写作虫，堕音许规反，俗写作隳，又用以为惰，幡写作巾米田，怪写成忄左，关写作，炙字上部改为夕，从日，功从刀，兹本为二玄并立而写成了，升字写作，辈从北，妒从户，字写作女女干，纛从毒，吝写作，冤上面加点，写成邻，牟从午，互写，元从点，舌从千，写成盖，京写作京，皎从日，次从冫，从皮，、谮、僭从替，出写作两个山字，上部写成，游、於把方写成才，写作皂，曷写成日白，匹写作疋，收写成，余写成叙，卧从臣从人，却写成从卜，改为从己却写成卫，凡字写作几，允字写作忆，馆字写作舍官，览字写作，祭字本是从月从又而写成祭，瞻字写作瞻，纟保从衣，淫从，彳扁写成遍，字写作侥，漾字写作漾，琴瑟之弦改为从系，轻写成轻，像上面所举的一些字，全都是错的。
主臣
【原文】
汉文帝问陈平决狱、钱谷，平谢曰：“主臣！”《史记》、《汉书》皆同。张晏曰：“若今人谢曰’惶恐‘也。”文颖曰：“惶恐之辞，犹今言死罪也。”晋灼曰：“主，击也。臣，服也。言其击服，惶恐之辞。”马融《龙虎赋》曰：“勇怯见之，莫不主臣。”正用此意。《文选》载梁任昉《奏弹曹景宗》，先叙其罪，然后继之曰“景宗即主臣”，仍继之曰“谨案某官臣景宗”，又《弹刘整》亦曰“整即主臣”。齐沈约《弹王源》文亦然。李善舍《汉》、《史》所书，而引王隐《晋书》庾纯自劾以谓然，以主为句，则臣当下读，殊为非是。不知所谓某人即主，有何义哉？
【译文】
有一次，汉文帝向陈平询问审理狱案和收理钱谷之类的事情，陈平谢罪说：“主臣！”《史记》和《汉书》都是这样记载的。张晏认为：“‘主臣’的意思就像今天的大臣在回答皇上问话时所说的‘惶恐’一样。”文颖也说：“这是惶恐之辞，犹如今天的臣子回答皇上问话时所说的‘死罪’一样。”晋灼解释说：“主，是打击之意，臣，是屈服之意，就是说受其打击而屈服，也是一种表示惶恐的说法。”马融在《龙虎赋》中说：“勇怯见之，莫不主臣。”正是采用这个意思。《文选》一书中载有萧梁任的《奏弹曹景宗》的奏文，任先叙述曹景宗的罪行，然后指出“景宗即主臣”，继而又说“谨案某官臣景宗”。他在《弹刘整》的奏折中也说“整即主臣”。萧齐沈约在《弹王源》的奏章里也有同样的提法。这里的“主臣”应是“罪臣”之意。李善舍弃《史记》和《汉书》所记载的相关内容，而引用王隐所撰《晋书》中纯自我弹劾的一段话，以为只有它才是对的。把主臣二字拆开，在主字下断句，那么臣字就应该放在下一句来读，这是十分错误的。如此断句的话，不知道上句中所谓某人即是主，是什么意思呢？
景华御苑
【原文】
崔德符坐元符上书邪党，困于崇宁。后监洛南稻田务，尝送客于会节园，是时冬暮，梅花已开。明年春，监修大内，阉官容佐取以为景华御苑，德符不知也。至春晚，复骑瘦马与老兵游园内，坐梅下赋诗。其词曰：“去年白玉花，结子深枝间。小憩藉清影，低颦啄微酸。
故人不可见，春事今已阑。绕树寻履迹，空余土花斑。”次日，佐入园，见地上马粪，知为德符。是时，府官事佐如不及，而德符未尝谒之。佐即具奏，劾以擅入御苑作践。有旨勒停。家素贫，传食于诸贤之舍，久乃归阳翟。德符没于靖康，官卑不应立传，予详考本末为特书之，颇忆此段事，拟载于传中，以悼君子之不幸。且知马永卿《懒真录》中有之，而求不可得，漫纪于此。
【译文】
崔德符在宋哲宗元符年间因被指责为上书邪党而遭监禁，一直延续到宋徽宗崇宁年间。解除监禁以后，派往洛南县监理稻田事物。曾经在会节园为客人饯行，当时正值冬末，寒梅盛开。第二年春天，宦官容佐监修皇宫内苑，把会节园划作御苑的一个景区，崔德符并不知道。到了春末，他又骑着瘦马，带着老兵来园内游玩，坐在梅树下吟诗。其诗文说：“去年白玉花，结子深枝间。小憩藉清影，低颦啄微酸。
故人不可见，春事今已阑。绕树寻履迹，空余土花斑。”第二天，容佐进入会节园，见地上留下马粪，了解到是崔德符来过。当时，州府官吏侍奉容佐犹恐不及，可是崔德符未曾拜谒过他。容佐随即写表上奏，弹劾他擅自进入御苑任意践踏。朝廷当即降旨撤除了崔德符的职务。他的家本来就贫寒，只好辗转于诸位贤达之家，靠他们的救济过活。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搬回老家阳翟（今河南禹州市）。崔德符于钦宗靖康年间去世，因官位卑微不能立传，我详细查考了他经历的始末，特意为他写了传记，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将其写入传记中，用以悼念这位君子的不幸遭遇。并且知道马永卿的《懒真录》中有关于崔德符的记载，可惜找不到这部书，只好随意记述在这里。
州升府而不为镇
【原文】
州郡之名，莫重于府，虽节镇不及焉，固未有称府而不为节度者。比年以来，升蜀州为崇庆府，剑州为隆庆府，恭州为重庆府，嘉州为嘉定府，秀州为嘉兴府，英州为英德府。蜀、剑既有崇庆、普安军之额，而恭、嘉以下独未然，故幕职官仍云某府军事判官、推官，大与府不相称，皆有司之失也。信阳军一小垒耳，而司户参军衔内带兼节推，尤为可笑。顷在中都时，每为天官主者言之，云亦不必白朝廷，只本案检举改正申知足矣。乃曰：“久例如此。”竟相承到今。文安公尝为左选侍郎，是时，未知此也。
【译文】
州郡地方机构之名，没有比府更重要的，就是节镇也比不上它，从来没有人认为府不辖节镇的。近年以来，升蜀州（今四川崇庆）为崇庆府、剑州（今四川剑阁）为隆庆府、恭州（今四川巴县）为重庆府、嘉州（今四川乐山）为嘉定府、秀州（今浙江嘉兴）为嘉兴府、英州（今广东英德）为英德府。蜀州、剑州已有崇庆军、普安军的编制，而恭州、嘉州以下各州还未建置地方军队，所以这些州的属吏仍称为某府军事判官、推官，这与知府属官的建制很不相称。这都是吏部的过失。信阳军（今河南信阳）不过是座小小的军营，而司户参军衔内带兼节度推官，兼职远大于本职，是一个很大的笑话。不久前我在京城时，多次向吏部主管官员谈及此事，而吏部官员说不必上达朝廷，只须在相关案卷中查证更改通知下属机构就可以了。并且说：“长久以来都是这样。”这种状况竟然相承沿袭到了现在。文安公洪遵曾为左选侍郎，那时他还不了解这些。
汉唐三君知子
【原文】
英明之君，见其子有材者，必爱而称之。汉高祖谓赵王如意类己，欲以易孝惠，以大臣谏而止。宣帝以淮阳王钦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数嗟叹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为嗣，而用太子起于微细，且早失母，故弗忍。唐太宗以吴王恪英果类我，欲以代雉奴。其后如意为吕母所戕，恪为长孙无忌所害，钦陷张博之事，殆于不免。此三王行事无由表见。然孝惠之仁弱，几遭吕氏之覆宗；孝元之优柔不断，权移于阍寺，汉业遂衰；高宗之庸懦，受制凶后，为李氏祸尤惨。其不能继述固已灼然。高祖、宣帝、太宗盖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专指其容貌也，可谓知子矣。彼明崇俨谓英王哲（即中宗也。）貌类太宗，张说谓太宗画像雅类忠王，（即肃宗也。）此惟取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视太宗，天壤相隔矣！汉成帝所幸妾曹宫产子，曰：“我儿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况于婴孺之状邪！
【译文】
一般说来，英明的君主发现自己的儿子中有才能者，一定会偏爱和称赞他。汉高祖认为赵王如意像自己，想让他取代孝惠作太子，因大臣们进谏而没有实施。汉宣帝看到淮阳王刘钦身材魁伟，喜欢研究经书、法律，聪敏畅达富有才华，屡次叹赏道：“真是我的儿子。”时常有立他为太子之意，又因当时的太子在艰难中长大，早年失母，所以不忍心废掉。唐太宗认为吴王李恪英明果断，酷似自己，曾想以他取代太子李治。后来赵王如意被吕后残害；吴王恪被长孙无忌处死；淮阳王钦被牵连到张博事件里，几乎不免于难。这三王建功立业的才能无从发挥。可是汉孝惠帝仁厚懦弱，几乎被吕氏覆灭了刘氏宗族；汉孝元帝优柔寡断，大权旁落于宦官之手，汉室大业走向衰落；唐高宗庸碌怯弱，受制于武后，给李氏带来的祸患更惨。他们不能继承大业已是十分明显的。汉高祖、汉宣帝、唐太宗在称赞自己儿子的时候主要是根据他们的才能而言的，并非专指他们的相貌，真可谓知子莫若父。后来，唐朝的臣子明崇俨说英王李哲（即中宗）相貌很像太宗，张说又说唐太宗的画像与忠王（即肃宗）一模一样，这只是取其形貌相似。如果就才能而论，中宗与太宗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汉成帝所宠幸的侍妾曹宫生了一个儿子，成帝高兴地说：“我儿额上有壮发，像孝元皇帝。”即使他真是孝元皇帝，又有什么可称道的呢？更何况只是婴儿的长相有点像呢！
当官营缮
【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