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县长,你终于来了。”郑县长刚开门进屋,尹红文像看到救星一样用企盼的目光看着对方。
郑县长看到尹红文、吕大发,还有政府办主任等人围着一张简易木桌东倒西歪,无精打采地坐在板凳上背靠墙壁。郑县长进屋,一个个强打着精神与郑县长打招呼。
“你们几个把自己坐的板凳让出来给村民代表坐。”郑县长指着尹红文说。
“你看我们几个一天没吃没喝,身子骨都快……”
“谁吃谁喝啦?要不是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谁愿意这样做。”没等尹红文说完,其中一个村民代表打断了他的话。
尹红文心里装着满肚子的火气找不到释放的对象,憋的实在有些难受。一个堂堂的分管公安工作的副县长被几个刁民弄到如此地步,实在有些太那个了。他见郑县长脸色阴沉,在对方的眼里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真他妈的是虎落平原,龙搁浅滩了。此时此刻,只好无可奈何地把板凳让出来给了几个村民代表。
几个村民代表坐下来后,郑县长站在他们对面,满脸堆笑地向几个代表说:“你们几个能代表外面群众的意见吗?”
“谁说不能?我们是大家推选出来的,我们不代表谁代表?”回答得有几分理直气壮。
“既然你们可以代表大多数人的意见,就请你们告诉外面的群众,叫他们尽快离开现场,让出公路,不要让来往车辆再堵塞下去。你们有什么要求,把群众疏散后,我们再坐下来谈。”郑县长既心平气和,又认真严肃地说。
“你们少来这一套,叫群众离开,群众离开后你们再叫人把我们几个抓起来。你们当官的有几根花花肠子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刚才要不是丁家坳村的老徐讲了几句大实话,我们根本就没有工夫和你们坐在一起。”其中一个代表站起来瞪着郑县长说。
郑县长听了这话,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心里在阵痛,在流血。他们上万人围在这里,不听县长说话而听一个农民说话。我们这些父母官在人民群众中都成啥样啦?可悲可叹啦!对农民代表的话他不知如何回答。人们已经围在这里大半天了,再这样围下去,后面不知会出现啥结果。他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转到代表们面前突然抬头看着代表们说:“你们不相信我这个县长,而相信一个农民。那么我问你们,是我这个县长的权力大还是他徐大根的权力大?”
“你说这话不是放屁吗?这还用问?”几个农民齐声说。
“既然你们知道我的权力比他徐大根大,我不叫他讲他敢讲吗?他讲话时我不听他讲,不让他讲,他讲得下去吗?我这样做的意图你们还不明白?既然我这个县长能让一个农民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环境让他向大家说说农民的心里话,我想你们明白我心里在想啥吧。”郑县长不仅没被对方的粗话所激怒,反而有理有据地向对方解释。
几个农民听了县长的解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还十分激动的心情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他们觉得群众为什么要来这里闹事,不就是要求政府解决问题吗?一个县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大家相互对视一阵后,一个老农向其他四人说:“我看还是先叫外面的人回去,家里猪呀牛的活路不少,长时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个年轻人想了想说:“回去就回去,谁怕谁?如果这次不解决问题,下一次再来,就不是到这里来了。你们县衙门给我小心点就是。”
郑县长一听这话,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慢慢落了下来。他为了进一步打消群众心中的疑虑,向群众表态说:“请你们相信,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如果这次不把问题解决好,下一次你们可以举着标语在全县骂我。”
几个农民代表见县长说的真切,放心地开门出去了。
“小王,你去叫小邝把公安人员全部撤回去。他们在这里有些事更不好办。”农民代表出去后,郑县长对小王说。
“郑县长,这样做不妥吧,警察走了,万一……”尹红文担心地说。
“有啥万一,我这个县长都不怕,你一个副县长怕啥?小王,快去。”郑县长严肃地说。小王出门后,郑正双手撑着桌面问:“老尹,你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引起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上万群众围在这里,把龙门县政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尹红文有气无力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和农民的要求向县长汇报后说:“郑县长,千万不能答应退钱啦。要不然,政府今后的工作就无法做了。”
“是啊,郑县长,过去我们收来的钱一部分还了贷款,一部分分红了,哪里还有钱?”吕大头滚动着肥胖的身子在一边插话说。
“没钱是吧,没钱把你吕大头的房子卖了也要拿来退。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这样做,可你们偏不听,背着我就把政府文件下了。”郑县长一脸乌云,一点面子也不给。
“可当初,当初建殡仪馆的最先想法也是你提出来的呀?”尹红文把头偏向一边替吕大头开脱道。
“我承认这事是我先提出来。”郑正说着,看了他们一眼,“我当时是怎么说的你们不知道?我是说把殡仪馆建成民心工程,解决一下城市居民和周围村民办丧事难、停尸体难的问题。没有叫你们建得这么复杂高档。可你们倒好,把殡仪馆当成了摇钱树。人股,人啥股,你把你们参加入股的名单拿出来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老尹啦,我们都是在农民堆里呆过的呀,我们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摸摸自己的良心啦。农民对政府是啥态度,啥心理,你们都看到了吧?连我这个县长说话都不管用了。今天要不是徐大根划船送我回来碰到这件事,你们说该怎么收场?现在啥也不说了,事情就这么处理,第一,退钱。三天内将钱退到农民手里;第二,把收费标准降下来,让殡仪馆真正成为民心工程。等一下,村民代表回来,请尹副县长就这样宣布。”郑县长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对尹红文说。
“尹县长,这钱该怎么退,你自己想办法吧。我没法退这笔钱。”郑正的态度使吕大头有些急了,一下把责任推到尹红文身上。
“工程是你干的,钱是你收的,经营管理是你吕大头,凭啥要我想办法?”尹红文瞪着吕大头说。
“尹县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有没有钱难道你还不知道?”吕大头质问对方。
“你不是龙门县最大的老板吗?不可能一二十万块钱都拿不出来吧。”在这样的场合,尹红文本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今天的事给弄糊涂了,说话态度有些变态。
“你也不看看这龙门县是个啥地方,县上都穷成这个球样子,我这老板还能好到哪里去?”吕大头根本不管对方的态度,自己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
“你们……”郑县长见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就互相打起来。本想指着对方臭骂一顿,但转念一想,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等把今天这事摆平了再说。便改变口气说:“你看你们这说话的态度,像这样下去就能解决问题?你们啦,只想从别人的腰包里掏钱,就不想从自己腰包里拿钱……”郑县长说到这里嘎然停住。他觉得这话有几分不当,这不把尹红文也拉扯进去了吗?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尹红文也从别人腰包掏过钱。他正担心尹红文对自己的话反扑过来时,发现尹红文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不过从双方的争吵上看,尹红文和吕大头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利索。至于尹红文身上的污垢到底有多厚,现在还不得而知。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的发生,自己作为一县之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初要是把这件事情追得紧一点,怎么会把一个民心工程弄成这样?所以,他改变口气说:“这事你们就别再争论了,老尹你就按照我的态度去宣布,事件平息下去后,细节问题怎么处理我和县委书记商量以后再说。”
几个村民代表确实能耐不小,出门分头到各自村民中把县长的指示传达下去并作了一番动员后,大多数人都离开殡仪馆回到各自家里去等待退款和降低收费标准的消息去了,但仍有少数人怀疑政府的态度,滞留在院子内不愿离去。直到尹红文代表县政府把村民提出的各项要求作了圆满答复,才纷纷回到家里,只留下老沙所在村子的部分人员。
这件事给尹红文整惨了,他早就饿得肚皮贴着肋巴骨,虚弱的双腿不停地颤抖,站也有些站不稳。他强撑着向村民作了答复,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样,独自颤栗着向城里走去。
自从双秀嫁给吕大头后,尹红文有啥事再也不去吕大头家里商量。他不想见她,也不敢见她,他怕她给自己带来晦气。他认为这个女人不是啥好鸟,嫁给尹波不到一年就把男人晦气走了。男人死了不到一年又嫁给吕大头。女人刚嫁过来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晦气是啥?
如果尹波不死,自己那个家还有几分念头。现在儿子死了,自己那坨婆娘与徐大根又有一些说不清的猫腻,和那坨婆娘在一起还有啥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尹波不去见马克思,自己头上的那顶绿帽子戴到作古也无人知道。从这个角度上讲,尹波的死对自己也算是一件好事。尹红文从殡仪馆下到城里,来到农贸市场侧边一个小吃店,要了一盘嘟卷子和一碗粗豆腐,打了二两老白干,独自一人吃了个痛快。肚子填饱后,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他借着街上或明或暗的灯光,眼里收揽着大街上如流的车辆和人群,拖着沉重的脚步,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办公室。漫不经心地点上一支烟,然后打开抽屉,翻出殡仪馆入股人员花名册,看着看着,心情一下紧张起来。他赶快丢掉烟头,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吕大头的手机:“你给我跑步来我办公室……你说啥?放你妈的糊屁……我到你家?你这不是给我好看吗?别他妈的啰嗦,赶快来,我等你。”他本不想看到吕大头那副鬼模样,但不见行吗?现在两个人已经是拴在一根藤上的蚂蚱,解铃还需系铃人,今天这事你吕大头不尽快摆平,县委会放过?老郑会放过?群众会放过?如果不按老郑的要求把这事处理好,到时候那些无赖的村民真的来打砸政府,那还不火上浇油?你看今天老郑那样子,好像他知道啥似的,进屋不但不安慰安慰几句,反而一来就把群众闹事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其实这事……”吕大头那坨肉墩子刚滚进办公室就满脸堆笑地对尹红文说。
“谁敢生你大老板的气,怪只怪龙门县太穷,办事太艰难。”尹红文坐在靠背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吕大发挖苦道。
“其实呢,你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在那种场合,我不和你扯难道叫我去和郑县长扯不成?最后你看怎么样,郑县长不是同意从县财政先拔二十万来摆平这件事?我这也是为你好啊。这叫啥?这叫打簸箕吓雀,没有我俩的争吵,哪来那二十万?今天发生这事,责任也不全在你我身上,县委没责任,政府没责任?你们过去的工作没有责任?你们过去做的那些事也太那个了。你们如果把精力多放一点在农民身上,那些虎哩吧叽的农民会那么心齐?”吕大头也不管对方是啥表情,进屋就和尹红文嘻皮笑脸。
“怪不得社会上都说世界上最吝啬的人就是你们这些有钱的老板。今天我算是真正领教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在棺材里伸手死要钱。我说你他妈的除了钱还能认识啥?你以为老郑的钱就那么好拿,今天你就没从老郑的眼神里看出啥板眼?你如果还想在龙门县呆下去,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县上的主意。自己明天赶快取出二十万交给手下人到各村把钱退了。要不然为这二十万你我一起完蛋!”尹红文边说边从旋转椅上站起来,指着吕大发严肃而又认真地说。
“我真的没有……”吕大头装出一脸的委屈。
“真的没有钱?我说你呀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你前几天不是说今天要到一笔货款吗?没钱,哄谁,哄三岁娃儿?我劝你还是不要因小失大。”尹红文重新坐下来说。
“你都知道啦?今天我确实叫双秀进了一笔钱,可那钱另外有用处的呀。”
尹红文发现对方事到如今还在那里执迷不悟,心里有些急了,地站起拍着桌子说:“你……你怎么到……到现在还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呀,哎……”他见对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重新坐回椅子上说:“算了,既然你都不怕,我还怕啥?现在我只想问你,小李安排的怎么样?肚子里的娃儿生了没有?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啦。”
尹红文不再谈钱的事,吕大头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他心里明白,出不了啥事,即使出事也不会出在自己头上。所以,他也放下态度认真地告诉尹红文:“这你放心,我在她老家县城给她买了一套房子,一切都安排好了。听回来的人说娃儿已经生了,是个千金,差不多的时候你也应该抽时间去看看。我看她对你确实是死心踏地了。”
尹红文听到这个消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怎么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生了,这女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这孩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他本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但有啥法子呢?但愿这事不要在龙门县再掀起啥风浪才好。“双秀现在怎么样?”他离开椅子,低头挪步来到窗子边看着窗外点点星光问。
“你放心吧,她现在的日子比在你家好多了。”
尹红文把目光从窗外移到吕大头脸上说:“你去吧,我看你我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今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