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发生经过两天的调查取证,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丁歪宝身上。丁歪宝被邝发生从家里带出来时,看见徐大根正掐着腰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他把带着雪亮手铐的双手高高地举到头上气焰十分嚣张地告诉徐大根:“徐大根,你狗日的把大哥的副乡长整下来,今天老子又报仇了!怎么的,老子进去蹲个十天八天出来照样是一条男子汉。你怎么的,兰花没有了,我看你拿啥去赔吕大头那几万块钱?想和我斗,没门!”
徐大根一听这话,身上的血液犹如暴涨的乌江水,腾腾腾地一股劲地往上冲。他心里装着怒气,眼里充满杀气,嚯地冲上去要撕对方的肉。
邝发生一见这情景,一边伸手挡住徐大根,一边恶狠狠地对丁歪宝说:“你别再做美梦了!这次进去不呆个十年八年别想出来。”
“你说啥,十年八年,我他妈的要蹲十年八年?你说我那大哥这事……”丁歪宝那双细小的眼珠要突暴出来。
“你以为怎么的,几十万的东西毁在你手里,不咔嘣你算便宜你了,走!”邝发生故意说。
丁歪宝这时再也神气不起来,垂挂着脑袋消失在石板路上。
徐大根看着丁歪宝消失的背影,刚才对方嘴里的“大哥”二字一下引起了自己警觉:啥?难道丁歪宝的这个行为是他大哥……?徐大根不敢继续想下去。
徐大根一家受此重创,元气大伤。老伴丁素梅茶不喝,水不进,身子彻底垮了下来。徐大根成天唉声叹气,没有了一点精神。双秀带着孩子看到父母的伤痛,自己只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尽量把这个家操持起来,饭店的事也没多少心思去料理。
沙焕觉得自己是村长,村里发生这种事,自己也有一份责任。他要替徐大根把饭店的事暂时料理起来,不能让已有的客人再流失。中午,沙焕刚把一批客人送走,双秀一个人就走了进来。沙焕一见双秀,第一次失去理智地一把抱着说:“秀,你终于来啦,我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今天你终于来了。”
“沙焕哥,你……你不能这样。沙焕哥,快放开,让别人看见不好。”双秀想推开沙焕。
“我就是不放开。秀,我就是要让别人看见。真的,秀,你不要再离开我。”沙焕温情地说。
“不……沙焕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家庭好,但是……沙焕哥。这辈子看来是不可能了。等下辈子吧,沙焕哥,你忘了我吧。”双秀含着热泪把沙焕推开。
沙焕见双秀伤心的模样,松开双手,心里十分难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双秀把身子转向内墙,用手帕擦干泪水说:“你就别问了,我……”
“啥别问,我啥呀,你说呀,为什么不能?”沙焕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沙焕哥,你别问了。真的,你不要再追问了,不能因为我毁了你,你还是和秀丽吧。”
“啥秀花、秀丽,别再提了。既然你心情不好,那就等今后再说吧。”沙焕一直抱着一种态度,那就是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而伤害对方。既然对方现在不愿意谈这事,那就另找机会谈吧。“秀,你在这里看住一下饭店,我回去一趟就下来。”
“等等。”双秀把沙焕叫住。
“还有啥事吗?”沙焕站在门口问。
“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的。”双秀说。
“啥事你说吧。”沙焕见双秀那无奈沮丧的表情心里有些难过。
双秀向沙焕面前挪动两步说:“我家这事出了以后,对父母打击太大了,对今后的生活也失去了希望。你能不能抽个时间去和两老侃侃龙门阵,让他们振作起来?”
“我还以为是啥事,行,晚上我就去你家。”
双秀把饭店里面收拾整齐后,出门轻轻挪动脚步再次来到兰花棚里面,看着满地快要晒死的兰花眼泪又不自觉地挂在了细白柔嫩的两颊。她流着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帕擦去泪水,捡起洒在地上的一棵棵兰花,重新把它栽到地里,等待有条件后再移进花盆。她栽了一半左右,父亲也不声不响地来到身边:“秀啊,别盘啦,现在盘这个还有啥用。”
“爹,你来啦?管他的呢,死马当做活马医,先把它弄活,今后再说吧。”双秀安慰道。
徐大根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正要蹲下来帮女儿一把时,突然抬头发现老沙划着小船从鲁居峡方向下来。他赶快丢下兰花,跑到江边拦住老沙:“那不是老沙吗?”
“是呀,老徐,你在这里干啥?”老沙一边回答一边把小船划到岸边。
“我看你下来,就跑来这里等你。”徐大根强装出笑脸说。
“等我?有啥事吗?”老沙双手撑着橹桨站在船头。
“我是想问问你娘的病怎么样啦,有没有好转?前几天我到城里办完事打算去医院看看,后来因为家里有事我就赶回来啦。”徐大根站在岸上一块石头上说。
“多谢你的挂念啦。看来难好了啦。这不,兄弟来信又叫我赶回去。老徐呀,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劲,怎么的,生病啦?”老沙问。
“生病?对。我哇,是癫疙宝被牛踩,全身都是病啦。有些话一两句说不清。”
“嘟……”一声长笛从龙门峡传来,上水客船到了。
“说不清就另找时间说吧,上水船来了,我得走了。”老沙说着划船离开岸边。
徐大根站在江边向老沙招了招手,一直看着老沙远去,客船靠岸。
“这不是徐大叔吗?你这是去哪里呀?”
徐大根正要离开码头时,突然从船上下来一个人和他打招呼。他驻足一看,原来是媒婆刘二姑:“是刘二姑,怎么的,生意又来啦?”徐大根说话时刘二姑已经来到面前。
“看你这话说的,啥生意不生意的,你和我是啥关系?你说这话见外了是不是?”
“你可不要抬起那张嘴乱说,我和你可啥关系也没有。”
“嘿嘿,你看你这个兄弟说啥话。怎么没关系,你家双秀和尹家不是我来做的媒吗?怎么能说没关系?”
俗话说,乌江的水深,媒人的嘴快,徐大根不想和刘二姑耍嘴皮子功夫。他只顾垂吊着脑袋走自己的路,既不顾及也不理睬刘二姑到何处去,去干什么。当他再次来到兰花地里时,刘二姑也跟了进来:“这不是双秀侄女吗,在忙啥?”
双秀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搭理,既没抬头也没吭声,只顾栽面前的兰花。
“我说刘二姑,你来这里……?”徐大根发现跟在身后的刘二姑问。
“我说他徐大叔,我这次啊,哪里也不去,就到你家。”刘二姑看着徐大根说。
“到我家,到我家干啥?”徐大根有些不解。
听见父亲说话,双秀这才抬头发现刘二姑站在旁边。她把最后一棵兰花栽到地里后,站起来双手搓了搓手上的泥巴告诉父亲:“爹,栽完了,走,回家吧。”
刘二姑见双秀对自己不理不睬,脸上尴尬地笑着跟在徐大根后面进了小吃店。
“他大叔,你看双秀侄女也在这里,我这次来呀,主要是为吕老板捎个话。”
“捎啥话,是不是他托你来要账?”徐大根坐下来问。
“你说哪里话,我是不是坐下来说话?”刘二姑一直站着,没人招呼她坐下。
“你坐吧,有啥话坐下说吧。”徐大根用烟杆指了指对面的板凳。
刘二姑坐下后,瞟了一眼正在洗手的双秀,然后虚眯着眼睛对徐大根说:“我说他大叔呀,你两老真有福气,养了一个千人求,万人追的好姑娘。”
双秀一听这话,就明白刘二姑是来干啥了。她洗好手,翘着嘴把洗手的水哗地倒在外面,转过身子“咚”地把盆丢在刘二姑对面地板上,抱着双手靠着门框想听听刘二姑到底要说啥。
“有话就直说,不要转来转去,吕老板叫你捎啥话?”徐大根问。
“你还没听明白?”刘二姑把头伸到对方面前。
“你啥也没说,叫我明白啥?”徐大根有些不耐烦。
“爹,刘二姑是来给你姑娘说媒呐,意思是叫我嫁给吕大头!”双秀见刘二姑跟了进来,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你怎么知道她是来说媒?”双秀的话一出口,徐大根吃惊不小。
“这还用说吗,刘二姑是干啥吃的?”
“媒人嘛,当然是吃媒人饭。”
“是啊,刘二姑到我家来给谁说媒,总不会给你和娘说媒吧。吕大头死了婆娘,我没了男人,这不正好吗?”双秀坦率地告诉父亲。
“吕老板叫你来捎这个话?”徐大根似乎清醒过来后,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问刘二姑。
“我……你……”刘二姑被徐大根问的不知说什么好。她把徐大根呆看了一会儿后,赶快镇定下来说:“你看我说你徐大叔有福气就是有福气,姑娘不仅长的俊俏,而且挺机灵。如果你们答应了这事,吕老板借你的那八万块钱就不要你们还了。今后家里的大屋小事吕老板也会包下了,你说这……”
“你真是瞎扯淡!你回去告诉吕老板,我欠他的钱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也要想办法还给她。其他事免谈,我家双秀刚死了男人,娃儿还不满一岁,这不是……”
“爹,你别说了,这事我答应。刘二姑,你回去问问吕大头,什么时候要我过门我就什么时候过门。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叫他再拿出几万块钱来。第二,我家宝儿不能跟我走,由爹娘给我抚养。我啥时候要回来看娃儿我就啥时候回来。他答应了这两条,啥时候锣鼓唢呐到这里我啥时候进他家的门。”双秀说话时面无表情,两眼无神,话说的虽然慷慨流利,内心却在流血。家里的兰花棚被丁歪宝毁了以后,父母为吕大头那八万块钱的欠债熬垮了身子。自己一个女流之辈,无法为父母分担点啥。现在机会来了,就让爹娘好好安度晚年吧。父亲为使自己人模人样地活着,使家里的境况慢慢有所改变,伸手接了吕大发的八万块钱。当父亲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停尸房和兰花的身上时,这种希望很快又成了泡影。没有了赚钱的希望,靠父亲自身的能力苦几辈人也苦不够吕大发那八万块。现在要免除吕大发这笔债务,唯一的出路只有自己嫁给对方。另外,先前与沙焕发生的那一幕,也促使自己赶快在沙焕面前消失。秀花、秀丽说的没错,沙焕还在等着自己。可自己已经嫁过人而且有了孩子,怎么能因为情感而忽视现实呢。不能因为情感而毁坏他的一生,不能,绝对不能。
徐大根看着双秀,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在两只眼球上打转当初徐大根决定落户丁家坳村,娶丁素梅为妻,总认为一切可以万事大吉。谁曾想结婚四、五年了,也不见老婆的肚子大起来。到几家医院检查,医生都说是女人的问题。徐大根听到这个结果,就像冬天的丝瓜,蔫了。妻子看上去那么漂亮,到头来却是一块盐碱地,无论你花多大工夫,也难在上面得到一点点收获。不知自己前世积了什么阴德,徐大根正为婆娘不会生孩子而愁眉苦脸时,天上突然给他掉下来一个既听话又孝顺的女儿……
一九七八年六月的一个早上,全村人吃过早饭准备到村子的后坡去薅打闹草。徐大根两口子吃过早饭正要出门上山时,就听到门外的村街头有人闹哄哄的。徐大根和妻子来到门口,只见丁老大和村里的男女老少围着一个年轻女人指手划脚地议论着什么。
“你这是从哪里拣来的呢?”丁老大问女人。
“在村子后面的路边噻,我还会去哪里拣?”女人把一个用白花红布包裹得紧紧的奶娃儿抱在胸前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自然地回答。
“不在路边拣还能在你身上拣?你这人说话也真是。我问你是在哪个路边?”丁老大有些性急。
“在哪个路边?在村子后面半山腰大路边那个小土堡上拣的噻。”女人见丁老大拉长了脸,马上认真起来。
“么嫂子,是不是你自己和别的男人生的不好意思就把娃儿丢在山上,后来想想又放不下心才把娃儿抱回来,硬说是自己拣的?”刚满十六岁的丁家国的二儿子丁歪宝开玩笑说。
“嚼你猪头的牙根,你看看老娘是那偷野种的人吗?”女人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么嫂子,你抱过来我看看,娃儿长的怎么样啊?”一个中年妇女接过话说。
人们一起拥到么嫂子身边,都想看看娃儿到底长的怎么样,是缺胳膊少腿呢,还是其他地方有什么残疾,要不然怎么就会把一个活脱脱的生命丢在大路边。即使有什么残疾,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忍心把他丢在路上?大家互相看了看又议论开了。
“是个女娃儿。”
“是个女娃儿,我抱起来的时候就看过了。”
“你看这孩子长的多秀气,不缺手不缺脚的,是谁那么狠心把她丢在路边?”
“不会是我们丁家坳的人丢的吧。”
“看你说的,我们丁家坳村就这么几个会下仔的女人,哪个肚子大哪个肚子小谁还不晓得?”
“么嫂子,你把娃儿抱回来打算怎么办?”还是那个中年妇女问。
“怎么办,自己抱来的自己养。”丁歪宝神秘兮兮地看着女人说。
“我养?我才不养呢!”么嫂子嘟着嘴回答。
“你不养,你不养你拣那玩意来干啥呢?你有本事怎么不拣块金砖回来呢。”丁老大恶狠狠地说。
“看你这话说的,谁愿去拣这玩意。她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呢,谁看见不拣回来?”么嫂子毫不示弱地冲丁老大说。然后她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丁老大,走过去双手一伸,冷不丁地把娃儿塞到丁老大怀里:“你是队长,你说该咋办就咋办吧,反正我是不要这玩意的。”
“你,你,你这是……”丁老大抱着小孩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这婆娘,还真会耍手段,自己弄的事硬是推得干干净净。
出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从外面请来的薅草锣鼓师已经催了好几次,但手头这小玩意交给谁呢。不想办法把娃儿安定下来,今天这草怎么薅?他正在进退两难时,抬头看见徐大根夫妇俩站在门口向人群张望。他眼前突然一亮:“徐老弟,你两口子过来一下。”
徐大根和妻子听到队长的喊叫,慢慢地走过去:“队长大哥,你有啥事?”
“唉?这不找到娃儿的现成父母了吗?”丁歪宝看着徐大根说。
“去,你小子从小就有不少坏心眼。”徐大根瞪了丁歪宝一眼。
“我看呢,你家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丁歪宝的一句玩笑把丁老大给提醒了。
“这,这行吗?”徐大根偏头瞧了妻子一眼,为难地回答。
妻子在一边没说话,她听出了队长和老公的意思,但到底行不行也拿不定主意。
“我看呢,这娃儿你们先养起来。今天就放妹子一天假,把娃儿抱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如果今后你们真的不养这个娃儿了,我再想办法找县民政局。”丁老大最后说。
两口子开始也不打算收养这个孩子,但慢慢地就舍不得送出去了,最后下决心到县民政局办了正式领养手续,取名叫双秀。谁知双秀刚学会走路,就发现孩子身体有些不正常。在地上多走几步,或者别人抱去逗上几下,就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两口子抱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小孩带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不动手术,就有可能长不大,即使长大也是一个废人。徐大根问医生啥时候动手术,动手术要多少钱?医生告诉他手术最好到六七岁的时候再动,至于钱嘛大概在七、八千到一万。徐大根被这突然一击,当时差点没倒在医生面前。真是穷人命苦,祸不单行,好不容易拣了个娃儿,偏偏又得了这种病。两口子一年的分红钱就那么百把块,去哪里找这几千块钱?但既然把孩子抱回来了,既然发现孩子有了病,当父母的不医行吗。自从知道双秀带病以后,两口子比原来更加疼爱女儿。这种疼爱刚开始是处于一种同情和怜悯。亲生父母把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丢弃在荒草丛中,这本身就说明孩子的命苦,现在又先天有病。对这样一个苦命的孩子,如果不给她充足的父爱和母爱,她的心灵将会受到更大的创伤。从此以后,两口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虽然徐大根是从城里来的,但日子过得比村子里任何人都要清苦。他俩一分钱一分钱地集,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双秀七岁时,仍然只有两千块钱,离动手术的费用还差一大截。两口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其他啥办法,最后为了给孩子医病,只好拿自己的房子作抵押,到乡信用社贷款六千元,才把孩子的病医好了……
徐大根想到双秀的身世,想到双秀在婚姻问题上受的折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他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看着双秀说:“秀,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呀?爹不能让你走啊。你娘也不会同意的。再说,宝儿还小,你怎么能嫁人呀。”眼泪十分精贵的徐大根现在再也控制不住了,在媒人面前流了出来。
“你看他大叔,你闺女多么明理懂事。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双秀侄女,你放心好啦。你说的两个条件吕老板会同意的,你就在家等着那边的花轿吧。”刘二姑说。
“他二姑,我的闺女我知道,她这是……”徐大根抹了把眼泪把头偏向里面。
“爹,你就别再多想了。他吕大头那么大一个老板。我过门后日子不会有啥的。宝宝暂时请二老照看一下。我过门后会把他抱回去,断了奶再抱回来。到时候我也会经常回来看看娃儿,看看二老。”双秀竭力控制着内心的伤痛,把泪水往肚里流……
双秀执意要同意这门亲事,徐大根熬不过,只好任凭她去了。他心里明白,吕大头是在趁火打劫,用八万块钱来要挟自己。他也知道双秀是在尽一个作为儿女应该尽的责任,用牺牲自己的一切来达到安慰爹娘的目的。嗨,农民啦,想不到当农民为了几万块钱连自己的人格也没有了。怪谁呢,怪只怪自己过去太想改变自己了,为了改变自己,改变农民的本色而财迷心窍了。当初要不是为了自己不让人欺负,去建啥停尸房,去弄啥兰花?不去弄这些倒霉的东西,又何必要伸手去接那几万块钱?不拿对方几万块钱,怎么会一回二回地让自己女儿受委屈!
为了不让沙焕再在自己身上花费时光,晚饭后,双秀去丁老大家里把秀丽喊出来。在朦胧的月色下散步在江边的沙滩上,看着微波泛起的流水,听着两岸峭壁上,竹林里幼鸟、虫子的叫声。按理说在这样一种环境里散步本来是一种很惬意的事,然而双秀的心情与现在的环境格格不入。
“双秀姐,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有啥事?你看龙门峡那边的山顶,站在那里像个吊死鬼。你看那江对面的那块大石头,像只死老虎。你再看鲁居峡的雷公山顶,像个化缘的和尚。这边那座山像个恶神,我们在这里怪可怕的。”秀丽抬头向四周张望着说。
“小丽,别怕,有姐姐在你身边你啥也不用怕。”双秀把手搭在秀丽肩上边走边说。
“双秀姐,你还别说,这乌江两岸的夜色还真有点好看,刺激。如果有人做伴,我会每天夜里来这里。”秀丽天真的看着双秀说。
“你今后主动去约沙焕哥,叫他来陪你走走。”双秀两眼看着江水说。
“他一个大小伙子,来陪我一个小姑娘,不被我爹打断腿才怪呢。”
“你想你秀花姐吗?”双秀改口问。
“她那个小蹄子,从米糠跳进米箩,一去就不回来啦。”
“她为啥不回来?”
“被男人迷住了呗。”
“不,不是这样的。”
“为啥?”
“为啥,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和我绕弯子?”
“我绕啥弯,我是真不知道她为啥嫁出去就不想家啦?”
“她呀,她是怕见你沙焕哥?”
“我看沙焕这小子就是个冷血动物。秀花姐给她那么多眼色,他就是无动于衷。”
“秀丽妹子,我给你说个事你看行吗?”双秀的声音有些沙哑。
“啥事让你这么为难,你说吧。”
两人在沙滩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过去双秀和沙焕经常幽会的乌龟石上。
“双秀姐,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秀丽刚踏上乌龟背,心里就有几分不舒坦。
“这里怎么啦?这里不是很好吗?”
“你没听人讲过?这块乌龟石对年轻人是不吉利的。”
“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有啥吉利不吉利的?”
“听人讲,沙焕哥的老祖宗曾经当过一个县的县令……”
“这我知道,村头的牌坊不就是为这事修的吗?当县令与这块乌龟石有啥关系?”
“你不知道,这个县令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沙焕哥的老祖。最小的儿子想娶丁家的姑娘,两个年轻人爱的死去活来,可两家的大人就是不同意。最后两个年轻人来到这块乌龟石上,双双深情地抱在一起,高高兴兴地跳进乌江里。喏,听说就是从这个位置跳下去的,跳到下面那个旋涡里。”秀丽一边说一边向双秀比划着。
双秀坐在乌龟背的边上,两眼盯着江里的漩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乌龟不是代表长寿吗?怎么会给丁家坳村带来这样的灾难呢?幸好……
“双秀姐,我给你讲的这些你听到没有?你说话呀。”
“你嫁给沙焕哥吧。”双秀沉默了一阵后对秀丽说。
“双秀姐,这事你前次就给我说过了,你看这……双秀姐,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沙焕哥在想啥?”秀丽灵机一动,反过来问双秀。
“我哪有不知道的,可我……”双秀说到这里呜咽起来。
“双秀姐,你哭啦。”秀丽一下抱住双秀的脖子说。
双秀摇了摇头,伸手抚摸着秀丽那细嫩的脸蛋说:“秀丽妹子,你还不知道啊。女人难,做个女人真难啦。你如果能答应嫁给沙焕,我这心里……”
“双秀姐,我说嫁就嫁吗,要看沙焕哥他是怎么想的呀?再说,我还不到结婚年龄,叫我怎么嫁?”秀丽把头从双秀肩上缩回来天真地问。
“只要你答应下来,慢慢和沙焕接触,我想沙焕是会同意的。”
“你凭啥说他会同意?”
“因为……因为我要走了……”
“走了,上哪儿去?”
“嫁人。”
“嫁给谁?”
“吕大头。”
“为啥要嫁给他?你要知道沙焕还在等着你呢。”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你答应嫁给沙焕。”
“是不是因为你家欠了对方的债?”
“双秀姐,你怎么能这样?你第一次为了那几棵树嫁给尹家,现在又为几万块钱去嫁给吕大头,你说你啥时候才能变成你自己?”
“你别说啦……”双秀大声抽泣起来。
秀丽猛然搂住双秀的脖子,忍不住哭出了声,“双秀姐,你心里那么难过,怎么还去管别人心里好不好过啊!”
夜色渐渐深沉,乌江似乎感到莫名的凄苦而发出尖细的哽咽。两个姐妹就这样在乌龟石上抱头痛哭,一递一声地弹奏着文明大潮中不和谐的妇女命运的悲怆奏鸣。不知过了多久,有过一次悲酸的人生经历的双秀首先定了定神,开解秀丽道:“我听我的一个亲戚讲过。他看过一个电影,叫中国啥婚姻,说我们国家有百分之七十的婚姻是凑合,百分之二十的婚姻是失败,真正有爱情的婚姻只占百分之十。而这百分之十又大多在城市,农村的婚姻基本上是在凑合和失败这个圈子里……”
“双秀姐,你的命好苦啊!”秀丽慢慢抬起头看着双秀。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我希望你和沙焕是在百分之十的范围里。”双秀擦干泪水,站起来挽着秀丽的胳膊慢慢向村子挪动脚步。
为了孝敬爹娘,为了去承担不应该承担的责任,双秀留下情感,带着辛酸和痛苦,跳进了吕大头早已设好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