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终于没有向彭秀娥吐出实情。无论彭秀娥怎么问,立秋只以“以后再说”搪塞。
这一天,立秋去交四月份房租。因为到了“五一”长假,房东的儿子和儿媳都从润江回来了。
春节的时候立秋曾见过他们,但没说过话,这一次房东阿叔很自豪地为立秋介绍了他的儿子和儿媳。房东儿子朝立秋主动伸出手:“小伙子,一表人才。我叫米旺山。”
米旺山三十七八岁,长得很像他父亲,也很健谈,说着一口带些广西口音的普通话。交完了房租,米旺山让立秋坐,立秋便坐下了。房东儿媳倒了一碗茶,递到立秋面前,问道:“朱先生在这里干什么工作?”
立秋说一是来看看三亚风景,二是来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的工作可做。
“难了,”米旺山说,“你可能不了解情况,其实在海南找工作更难。这里不外乎三种职业,一是旅游业,大部分被本地人包了,二是娱乐业,你干什么?做服务生?做保安?对你来说恐怕亏了点。如果你有实力的话不妨来投资,那是最好不过的。”
立秋迴避了此话题,问米旺山:“米大哥在润江做什么工作?”
米旺山说他干过许多,做过材料员,做过测绘员,也搞过招工,现在是建筑成本核算员。他爱人呢,是搞旅游的,现在市旅游局工作,会计。
“这么说,米大哥是搞建筑的?”立秋问。
米旺山说对,他们是双成集团公司。为什么叫双成呢?因为开始是亲兄弟俩,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个“成”字,所以企业名字就叫双成。后来哥俩闹翻了,老二另外立了个公司,可老二不行,没搞好,而老大越搞越红火,现在是湛江有名的民营企业,生意一步步做到海外去了。
“米大哥,听说过通森建筑公司这个名字吗?”
阿叔忽然插进话来,指着立秋,又指指窗外的篱笆,:“他死要问喽,就那样两块糟污板,说什么通森!”
米旺山也向窗外看了看,说:“通森……对,那就是通森公司留下的,不过已经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们“双成”也正好在三亚。”
“后来呢?”
“竞争激烈,后来不知怎么它就撤了。不过那也是个很棒的公司,现在可能已发展成跨国公司了吧。”
“跨国公司?在哪个国?”
“谁知道呢?也许在澳大利亚,也许在新西兰,要不就在新加坡或印尼……说不准。”
米旺山的爱人说:“我估计是在澳大利亚。因为上次我们同学聚会,一个同学说,她弟弟就在通森公司,已去了澳洲很长时间。”
“在澳洲什么地方?”
米旺山爱人笑着摇摇头,表示澳洲很大、很广,不可能知道“在什么地方”。
米旺山疑惑地问:“怎么?朱先生很熟悉通森公司?或者与通森公司有什么扯不断的瓜葛?”
立秋这样回答:“不熟悉,也没什么瓜葛。凑巧也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在通森公司,只是家里和他失去了联系,他家里人求我帮忙,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因为他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米旺山和他爱人点头,表示理解。
米旺山爱人想了一下:“好办。朱先生你不是来旅游的吗?我建议你应该去澳大利亚走一走看一看,也就顺便帮了忙,打听那人的下落。”
米旺山赞成:“这主意不错。澳洲非常好,景点很多,是最适合旅游和人类居住的地方。”
立秋问:“能不能在那儿找到工作呢?”
米旺山笑了,说:“老弟,谁给你办签证?除非你有特殊背景,要么你有特别的技术,再不然你偷渡?不要忘记呵,那可是浩瀚的太平洋!”
立秋两手伸向所有的衣兜儿,他在寻找那张“新远家装”的名片,但一张也没有找到,因为长时间派不上用场,不知什么时候全部扔掉了。于是他说:“我什么都会干,也什么都干过。我懂瓦工技术,懂木工技术,还当过包工头儿,我最拿手的是搞装修,保证是技师级!”
米旺山夫妻俩大约认为立秋只是为了求职,而且求职心切,实际对去澳洲旅游并不感兴趣,便说:“该吃饭了。朱先生一起吃吧。”
立秋说了声“谢谢”,又紧接着问道:“需要多少钱?”
那夫妻俩一楞:“什么多少钱?”
立秋说:“去澳洲旅游。”
米旺山夫妻俩立刻来了精神。米旺山妻子伸出手指头:“一万三千七,八日游。护照自己办,但是我们可以帮你,签证由我们统一签,一切都方便快捷得很。”
“大姐是导游吗?”
“我不是,我是做财会的。”
米旺山说:“她要是导游,五。一长假就不可能呆在家里。”
米旺山妻子接着介绍:“我们一共有四个团,现在两个团在国内,两个团在国外。在国外的一个是泰国,另一个正在澳大利亚,过了这个黄金周他们就回来了。”
接着,米旺山妻子又从里屋拿出一份他们旅行社的说明书,同时也验看了立秋的身份证。然后说一切都没问题,只要把钱交够,待“五一”黄金周结束,让立秋同他们夫妻俩一同回润江,办妥了手续,估计半月之内就可以成行。
房东阿叔为立秋庆贺,拍着立秋的肩膀,亲昵地称立秋为秋伢子:“澳洲风光吆,秋伢子风光喽!”
然而,立秋却一夜未眠。
他躺在床上,又像第一次看到篱笆上那两块木板,脊背不停地出汗,如果钱花出去,这次可是兜底地花!万一再找不到,怎么办?怎么办!
他不再出去,只去外面洗了个澡,便耐心等待黄金周的结束。
彭秀娥问:“你怎么不出去了?”
立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彭秀娥,若说身体不舒服,彭秀娥肯定又来了许多事。若说“就是不想出去”,彭秀娥肯定就要问:“为什么?”
但是,彭秀娥还是问:“你是不是中暑了?告诉你,我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总觉得不舒服,而且经常中暑。”
彭秀娥说着,进了立秋的屋。
立秋正在床上躺着,彭秀娥伸出两手:“我给你捏捏肩捶锤背。”
立秋有些反感,因为那是“小姐”的一套。
然而彭秀娥说做就做。她揉弄立秋,让立秋翻过身来趴在床上,一面为他捏肩、捶背,一面说:“奇怪,给你买的那身衣服你为什么不穿?天多热!”
立秋说:“我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你看房东老头儿,那么大的年纪不是整天一条短裤吗?说话夏天了,看你怎么办。”
立秋不再说话,因为他在享受,真的很享受,那温柔的话语,那微凉又柔软的小手,在他身上抚来摸去。这哪里是立秋体验过的?从来没有体验过!
然而,小姐,小姐,听来让人噁心。
彭秀娥说:“看你,身上那么硬,哪儿都硬。不知道的,肯定认为你练过功夫。”
立秋说:“我没,没练过功夫。”他舒服地,让他的话说得囫囵吞枣、含含糊糊。
立秋猛然觉得要坏事,便赶快坐起身,用手拦住了彭秀娥的两只手。
但彭秀娥顺势攥住了立秋的手,深情地注视着他。
立秋定了定神,然后说出:“秀娥,我要走了。”
彭秀娥一惊:“要走?去哪儿?”
“澳洲。”
“你要出国?去干什么?”
“我说过,我要去讨一笔债。”
彭秀娥默默地坐到床上,看着立秋:“我早就猜到了,你那笔债,不是钱。”
“对,不是钱。”
“你不要说,说出来我害怕。”
“秀娥,一个叫王通森的人谋害了我的亲生父母!”立秋吼叫起来。
彭秀娥双手捂住了脸。
“他做着大老板,过着天堂的日子逍遥法外!”立秋眼里涌出了泪水。
彭秀娥扑到立秋怀里了,她拢住立秋的腰,把眼泪滴到立秋的胸脯上。
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早晨,如每天一样,夹道里静静的,该上班的上班,该捡垃圾的捡垃圾。除去婴儿偶尔的啼哭,夹道里只剩下立秋和彭秀娥两个人。
彭秀娥又来到立秋屋里。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露出了她虽不丰满、但却起伏有致的胸脯。
立秋依旧躺在床上。彭秀娥俯身,挨近了立秋,续而把脸贴向了立秋的脸。
奇怪的是,立秋没有躲避。然后,彭秀娥的嘴唇便紧紧地吮住立秋的双唇。
立秋忽然蹿起来,此时他像个土匪,也像只狼,两眼因睡眠不足而布满了血丝,接着,他掀掉了彭秀娥的睡衣,再把她抄起来,撂倒在床上。
然而彭秀娥却用手使劲儿抵住了立秋,同时眼里含了泪水。
“慢……”彭秀娥说,“我现在就是死了,也要和你说清楚。”
“说什么?”立秋喘着粗气。
“你和他不一样。”彭秀娥说得冷静而客观,“他是先喜欢上了我,做了许多让我感动的事,所以我才喜欢上他。你呢,从看到你的那天起就喜欢你了。无论你怎样对我,我也对你好,即便你以后坐了大牢,我也喜欢你。你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好了,来吧。我现在全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朱立秋明白彭秀娥所说的“他”指的是谁,但已顾不了那许多。怎么?生平第一次?真的要第一次?是的,不管怎样,眼前这个女人是真心,对他朱立秋真的很好,一直很好,而且他们患难相交……那么,就背着爹娘,背着南庄的乡亲们,就在这遥远的他乡,第一次,笫一次……
这确是立秋二十七年生命中的第一次,也是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最后他给她留下了地址。
地址有两个,一个是养父母家,另一个是南庄。“南庄”说起来很拗口,但立秋写得非常具体,除了省,还写了市、县、庄、村,即丰安市崇水县大王庄乡王家庄村南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