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着,岁月从头再来,在悠然的秋千上,那辫梢上蝴蝶的翅膀带着重返童年的喜悦快乐地飞翔、和谐地轻嘤!
想不到,我的同学对我的父亲有着那样深刻的印象。阔别多年见面后还向我询问:你爸爸还是那么疼你吗?记得小时候上你家找你玩,每天早晨你爸爸都要给你梳小辫子、扎头绫,每次出门前,还要亲你一口,直呼你的乳名“金珠玛咪”……那情节真让人羡慕!他不但不嫌弃你是个女孩,还格外宠你啊!
提起我的父亲,我的脸情不自禁挂满了笑意,心里总是甜滋滋、暖乎乎的,就像地球的热带地区,总是四季如春……
也许正是由于我的思想感情沐浴了充足的阳光和雨露,才会有今天这样健康、乐观、积极、善良的人生。
我对父亲的感情缘于四十二年前的一个寒冷的冬夜。那时,二叔家没有孩子,想让父母再生养一个过继给他们。父母暗地商量:如果生女孩就给他们,如果生男孩就罢了。二叔、二婶天天盼着母亲分娩。可就在我降生的那个夜晚,爸爸一看生下来的是个姑娘,要反悔,说啥也不肯履行约定,咬定当时是与二叔开玩笑哪。二叔看罢此景便生气地拂袖而去……
也许爸爸是为了让他的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特意给我起了个乳名“金珠玛咪”。虽然我很喜欢这个乳名,但我不喜欢留着短发、穿一身青、蓝、灰布衣,活像个假小子。每次妈妈要给我剪发,我就反抗,并号啕大哭一场。爸爸说,不剪就不剪吧。妈妈便严厉地对我说:不剪可以,但是自己要学着梳头、洗头,如果生虱子、长虮子可不行!爸爸又在一边帮腔:姑娘就该留小辫子,那样好看!于是爸爸每天早晨起来给我扎小辫子,还特意买来两条粉红色的头绫子,在辫梢上扎成两只蝴蝶结,支棱地可像飞翔蝴蝶的翅膀。人家姑娘的小辫子都是三股均匀的、并且非常规则,系的蝴蝶结就像蝴蝶的薄翼。而爸爸辫的小辫子竟是四股反的,既不均匀也不规则,硬邦邦、毛草草像翘起的干麻绳子,他扎的蝴蝶结也没有人家的鲜活。因为他买的头绫是滞销的麻线那种,而人家用的则是柔软的绸缎头绫。他辫织的细节与我的希望真是大相径庭,因为不满,我总是借着他用力过重弄痛了我的头皮而跺脚、耍性子,嚷嚷不要去上学了,或者不写作业了,要么就嗍嘴生气没完。在旁人看来,我的挑剔真的让他无法适从。爸爸不但不生气,不发脾气,反而爸爸用别的方式弥补“过错”,或者给我买来一双呢绒手套,要么买一双漂亮翻毛鞋,抑或为我在门楣上系好秋千让我尽情地玩,他一边悠着我,一边哼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这才肯罢休。
那时,我不太懂得父亲的爱,只知道他的感情很好驾驭。因为他在乎我的喜怒哀乐,我让他做什么,爸爸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为此我总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难为他,看我在他心里究竟多重要。
就这样,我扎着爸爸为我辫的反辫子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当我十九岁即将高考的时候,我的辫子已经长过腰了。由于功课太忙,顾及不了洗,有时形成了头屑或者打成了绺,很不好梳理。爸爸就当着同学的面帮我洗、帮我梳,同学笑话我这么大了还让爸爸照顾。我不想让同学认为我娇生惯养,一狠心到理发店把辫子剪掉了。剪掉长发那天,爸爸看出我心里不是滋味,为弥补我精神的缺失,给我买来一顶彩色的绒红帽,帽子上带着两支羊角辫,飞翔的样子,看起来好青春……
人终究会长大,人生必将会成熟。成熟的我有了自己的女儿,女儿成了我的后继,我的父亲又有了一片可以守护的“丛林”。
爸爸开始为他的外孙女梳小辫子了。依然是硬邦邦的、毛草草的两根反辫子在女儿的后脑勺翘翘着;依然是不太逼真的蝴蝶结在女儿的辫梢扇动着;依然是我童年的缩影或者翻版在上演。不同的是,女儿没像我当年那样的任性和挑剔。无论爸爸做错了什么,女儿都不计较。
一次,父亲给女儿量好了脚的尺寸,准备去商店给她买鞋子。当父亲带着女儿走出家门时,才尺寸丢在家里没有带上。他欲转身回去取,女儿说:姥爷你知道郑人买履的故事吗?父亲这才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哦,我真是老糊涂了,还不抵八岁的孩子哩。
他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爷孙的感情真让人羡慕。禽流感期间,父亲杀了一只白条鸡,当父亲将香喷喷的鸡翅填进嘴里时,女儿硬是不让她姥爷吃,怕吃完传染上禽流感,强行从他的嘴里把鸡肉抠了出来……
平时女儿在父亲家,父亲怕我们照料不好,不肯放手。女儿放暑假了,父亲终于可以留点时间给我,让我带女儿出去玩。在我带女儿旅游之前,父亲又给女儿梳了两根小辫子,当然还是硬邦邦的、毛草草的。女儿带着姥爷扎的小辫子满船舱乱跑乱串,人家问她你的小辫了好搞笑,反反的、好像两根小麻绳!她也不以为然,反而自豪地说,已经七天了辫子还没有开呢,这是我姥爷的特技!
到了威海,我要重新给她辫一下辫子,女儿却死活不肯。我冲她吼:这样怎么去电视城,怎么照相?她“哇”的一声哭了,她说,看到小辫子就像看到了她的姥爷,这样能够感受到姥爷手的余温……
女儿的话语像一支箭簇射痛了我的心。尽管我也非常怀念父亲和他扎的小辫子及红头绫,可我对父亲的爱却远远不如女儿对她姥爷的爱,这叫我自惭形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让我的头发在父亲的手中自由、从容地编排。我渴望着,岁月从头再来,在悠然的秋千上,那辫梢上蝴蝶的翅膀带着重返童年的喜悦快乐地飞翔、和谐地轻嘤!
人生的路上,有洁白芬芳的花,也有尖利的刺,但是自爱爱人的人儿会忘记了有刺只想着有花。
——茅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