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地忘却了哥哥?――他死了的近些时日,我没有再看见他活生生的样子了,于是在我的记忆中,他的面貌也不再时常出现,倘若真出现了,倒很模糊,须细细辨别,――这人确实是他吗?“唔”,我从不知道人死了之后还能看见他活生生的样子的?眼前那个人,便觉得可疑?总不敢去走近他,因为我记得,――他已经死了,――忘却了。
他就站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并不看我一眼;我站在不远处辨着他,也防着他。过一会儿,他大失所望的走了,而我就跟着他后面,想尽量地接近他。他没有回头,只顾往前走,待到某处转角口时,他只说:
“回去吧,这里就不用送了!”
我恍然大悟,难道他是我的哥哥?难道他没有死吗?我的心跳在加速,整个人都被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反应过来,对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喊了一声:“哥!”
我忽然醒来了。像是从梦中惊醒的,然而却记不清楚这所谓是何梦?只记得里面有我的哥哥,但想不起来他在梦里面的面貌来。于是我便猜,这只是现实的一种虚像罢了;于是我又想,哥哥死了罢;同时也跨出房间,一直向门口场地走。
微光所照的场地上,放着一副棺材,灵位前放着哥哥的一张大的照片,我确乎想,哥哥真死了!
“阿!小摼?……”
我抬起头来,棺材旁边站一个穿白色绒衣,玄色的休闲裤,短头发的美丽的妇女,还有一个和她谈话的,看时却是堂嫂;另外还闲站着几个穿黑绒衣的人。
“小摼,你……还好吧?”她忽而说。
“嗯,还好的。”
我四顾,一楼的客厅里暗沉沉的,大约只有一盏灯;正屋里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而大娘二娘们也聚在屋外。
“他停在这里!”堂嫂走向前,指着哥哥的棺材说。
“我好像走错了,不是这家,人家死的是一位老人家呢!”
我听得一个穿着黑色绒衣,蓝色牛仔裤的男子轻声地说。堂嫂也看了我一眼,却都笑了。
如此唐突的一句话,引得场地上的所有如此的喧哗声瞬间是死一般静,有死的人和活的人。我退开了。
“舍弟年富力强,前程无限!……”
在场地的某处,一个刺耳的男孩的声音,觉着使人厌恶。
我觉得很无聊,怎样的悲哀倒没有,便退到客厅里,和干哥哥们闲谈起来。
知道哭丧的时候是临近了,只待先生们支一声。这时客厅里的人们也多了,人来人往,很多的人们都忙碌着。
只见有几个人都走向场地,然后只站在棺材的旁边。先生也走去场地了,桃木剑在手里挥舞着。三个亲人便扶着棺沿哭了一场,止哭拭泪;头上络白麻布的最小的孩子退出去了,小娟也避去,大约都是属“鸡鼠牛兔”之一的。
站在棺材旁边的几个人,便又把棺盖扛了起来,我走近去最后看一看永别的哥哥。他在空虚的空间里面,穿着一件红色外衣,一条红色裤子,戴着一顶红色帽子,很不妥帖地躺着,脚边放一双黑色布鞋,腰边各放了一块黑色的瓦块,安静地躺着,合了眼,闭着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
敲钉的声音一响,哭声也同时迸进来。这哭声使我不能听完,只好退到某处,仰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