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的冷,火炉里的不死不活的几片硬煤,也终于烧尽了!这些时候我来到场地,已是开棺的时候。又须到哥哥的灵位前,去点些香烛。
小娟、翠姐和幺哥也站在这里,我便礼了微笑,小娟的眼里忽而发出稚气的光来,微笑着和我谈到为什么要开棺的事,时时带一些慰籍我的神色。我知道我近来一副愁眉苦眼的冷漠,已经引起她的优疑来,只得也勉力谈笑,也想给她一点慰籍。然而我的笑貌一上脸,我的话一出,却即刻变为空虚,这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回向我的耳目里,给我一个难堪的恶毒的冷嘲。
小娟似乎也觉得的,便失掉了她往常的麻木似的镇静,虽然竭力掩饰,总还是时时露出优疑的神色来,但对我却温和得多了。又看见了她孩子一般的眼色,就使我只得暂且改作勉强的欢容。
这时传来的一种川流不息的诵经似的歌声,和着场地上络绎不绝的喧哗变得炒杂了。先生伴着歌声走了出来,我立刻转身向了先生的手里接过一张黄纸,黄纸上写满了字体不一的经文,接着要把黄纸随经文一同烧去。这时的歌声混合着空气,顺着气流的流动方向,渐渐地布满了眼前的黑油油的棺材,然后又从棺材的许多的缝隙间流进棺材里面;这时候就躺在棺材里面的我的哥哥,全身都布满了有着混合歌声的气流。
四围是广大的空虚,还有死的寂静。死于眼前的最黑最黑的深夜,我仿佛看见,还听得一切苦闷和绝望的挣扎的声音。
我还期待着新的东西到来,无名的,意外的;但无非是死的寂静。
开棺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哥哥平静的躺在里面,四面包围着他,只安详的平躺在显得空虚的里面,――这死的寂静侵蚀着我的灵魂。死的寂静有时也自己战栗,自己退藏,于是在这绝续之中,便闪出无名的,意外的,新的期待。
“不要流眼泪阿!”妈妈神情恍惚的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便仰了头望着天空中的灰蒙蒙的罩在头顶上的那层“雾”,亦或者叫做似雾似云的“云”;它俯瞰大地,用整个身体都把大地类的一切生物已庇护在它的怀里,于是这一切生物便不知云之外的事了。而我却犹如鱼儿的眼睛,侵在眼泪般的水中,在云的庇护下,看云竟然是虚像一般的,连这虚像也非常模糊的,更看不到云之外的事的,我只好拭去眼泪,然而悄悄的。
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狂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我的哥哥,当面说出很多的心里话,说出我的愧疚和悲哀。
我将在狂风中拥抱哥哥,询得他这些时候的景况,最后乞他生前所一直承受病痛的磨难而我却袖手旁观的事实,或者使他快意……
但是,这却更虚空于新的生路;现在所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活着,我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却不过是写下我的愧疚和悲哀,为哥哥,为自己。
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这伤口深深地藏在心里面去,默默地前行,用谎言做我的前导……
2015·乙末(羊)年腊月29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