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冯世强自那天晚上，在吴先牛帮助下离开原州城后，与接引他的同伴一起，天亮时来到一处傍山的小村子，这也是吴先生说给他的，他们要经过的他家居住的那个小村子。村子不大，散住着不几户人家，一夜的奔波，显然已经使他们疲惫不堪，而且感到口渴。于是，他们去敲村边一家人的门讨水喝。
这家人没有院墙，三间土房，一间草房，房屋低矮，房子、院子与其他住户的房子院子，和近处的山塬上梁土崖一样，全是土黄色。只有夹在山坡谷地间的绿色，似乎才给了这个村子一点活气。房门被敲开后，开门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身蓝黑布衣，脸色无华，女人依着半开的门目询。冯世强说：“我们是过路人，有劳大嫂给一口水喝。”那女人打量了一番门口站着的两人，一个制服革履，一个便装打扮，想到一早儿来要水喝的人，必是夜里行路之人，看样子不像是坏人，便转身进去端出不满一马勺水来。冯世强接了递给自己的同行者，两人谦让了一番。冯世强喝了几口将马勺递给了另一个人，然后问那个女人道：“麻烦问一下大嫂，这里可是吴村？”
女主人道：“正是吴村，你们是……”“我们是原州城里人，这村里有个吴家的吴先生，在城里城南街杂货店做事，不知他的家是哪一家？他的名字叫吴辛成。”女主人问：“你们认识他？”冯世强说：“我们一块儿共过事，我的名字叫冯世强，他给我说过他家村的名字，碰巧这地方就是，顺便打听一下。”另一个手里端着马勺，正在喝水的人也抬头说道：“就是，就是。”女主人又一次看了看冯世强他们两人，才要开口说话，只听屋内有人搭声说道：“是谁打听辛成家呀，让进来吧。”年轻女人迟疑了一下，将板门开大，让两人进了屋子。冯世强两人进了屋子，一眼瞅见靠西墙根的一个土炕上，坐着二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炕上的补丁被子被掀到一边，老人衣襟补衲，身体瘦削，但眼睛明亮，声气清爽地招呼他们过去，让坐在自己的炕边，说道：“你说你们和辛成一起共过事，那你们也是给人家当账房先生的呀？”
冯世强和那个人，一个说：“就是。”一个点头。
老人说：“他还在城南街的杂货店里吧？”
冯世强说：“他是杂货店的账房先生，他为人好，那家掌柜的对他也好。”
年轻女人正在靠房门边的灶膛里生火，对面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年轻女人走了进去。
老人头一摆，低声说：“她是辛成的媳妇，辛成是我的大儿子，二儿子被拉去支差，走了半年了回来没定数，近些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到这里，老人声气低下。接着又说道：“辛成也是过年时回来过，这家里没个男人，吃的用的都够难为的。”这时，年轻女人将孩子抱了出来，塞到老人的怀里，孩子仍在哭闹，老人从炕头的土台儿上，取过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原是一块糜子面粑粑馍，她掰了一块塞在孩子的手里，孩子不哭了。老人说：“孩子缺奶，你看都两岁了，还走不成路。”年轻女人生着火，洗了一篮子洋芋，放入锅里去蒸。老人看见了给媳妇说：“你做燕麦糊糊吧？”媳妇说：“燕麦面没有了，荞麦也只够用磨子掀一回了，要不是上一回我藏在地窖里那点子养麦，早就没吃的粮了。”老人半会儿没说话。停了一阵子给儿，媳妇说：“明儿找一下有进城的人没有，给辛成捎个话吧。”然后对冯世强说：“今年冰雹打坏了庄稼，狗日的乡公所还派人要粮，还有土匪兵也常来搜刮，如今十家有八家都没粮了，你们说这人咋活哩。”老人说着抹了一下眼睛，似乎有点心里难受。冯世强眼见吴先生家里生活如此，跟着叹了一口气，说：“如今到处都一样，城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最近城里也在闹粮荒哩，不瞒你老人家，我们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想到山那边去，我们走的急，带的钱不多，这三块银元留给你老人家，不要嫌少，我们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老人听了，拉住冯世强的手说：“我看你们就不是一般人，钱我不要，人常说，穷家富路，这里往过去，还有好几十里路，说不定路上哪个地方得使钱。这样吧，大白天路上盘查的多，很不方便，等会儿吃了饭，你们先在我们那边的草房里歇着去，天黑后再上路。”这时吴先生的媳妇蒸好了洋芋，用小瓦盆端了些来，老人招呼让冯世强两人吃，又说道：“没办法，又不凑巧，只好凑合着填饱肚子了。”冯世强说：“这就好，这就好。”刚吃完饭，老人还在和冯世强说话，儿媳妇出门打听进城之人，准备给丈夫捎话，却慌急地回来说：“快，保警队来了。”老人说：“他们都是辛成的熟人，你把这两个人领到草房背后的洋芋窖里去避一下吧。”
太阳落山了，冯世强准备要走，老人告诉道：“出了村一里多路，向北有一条小路，顺路向北走二里多路，从山梁后塬的垭口绕行，翻山下梁，再过个小沟，东拐就躲过了封锁线，走不多远，就能看到要去的地方的大路了。”冯世强二人谢过老人后，在老人下炕转身之际，他把两块银元塞在老人枕边，随老人出得门后，在老人的指点下，他们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冯世强他们到了边区，一进政府接待站，张宝同志叫了一声高站长。这叫高站长的起身高声道：“冯队长回来了，快进屋坐，小刘快给冯队长倒水。”接着说道：“一路辛苦，这次一定收获不小吧。”倒水的小刘，把一杯水端给叫张宝的同志说：“冯队长是英雄虎胆，不入虎穴，探不得真实能回来吗。”接着又端给他一杯水。站在一旁的张宝同志说：“你小子快嘴。”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指着冯世强对高站长说：“这是原州地下党冯世强同志。”高站长握了握他的手说：“坐吧坐吧。”接着看了张宝同志给他的信说：“欢迎欢迎。”冯世强瞪大眼睛，瞅着面前名叫张宝，又被称为冯队长的想，“他不是叫张宝吗？怎么又姓冯呢？”休息了两天，冯世强被临时安排在边区办事处，后来他才知道了，这个叫张宝和自己同来，又被称为冯队长的这个人的许多故事。
2
原来这个叫张宝的冯队长，张宝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叫冯世平，他是同心县人，父亲早年当过清末县丞，祖居原州。冯世平弟兄两人，哥哥比他大三岁，叫冯世兴。哥哥冯世兴比弟弟还英勇。
那是早两年的事，冯世兴中学毕业后，考入平凉师范学校，二年级时在学校里参加了抗日救国青年联合会，因为表现积极有主见，被选为干事。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驱逐倭寇还我河山”的口号指引下，他们利用暑假组织起来，准备分赴县区宣传抗日救国，发展民众团结抗日运动。当时冯世兴一行七人，来到原州临近的一个县，通过学校抗联，带领学生书写和张贴标语，进行街头演讲宣传工作。他们在一次街头演讲时，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戴礼帽穿制服的人说道：“委员长早就说了，抗日是政府和军队的事，学生在学校里主要是学习，上街演的什么讲啊。”旁边一个穿长袍戴眼镜的人说：“学生娃娃说得对，咱们中国人就是一盘散沙，扭不成一股劲，这一家人不团结一致，对外能打跑上门来的敌人吗？”又有一个人接道：“说啥哩，光嘴上喊喊顶啥用，上前线去才算有种。”有些人附和着，有些人继续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他们在这个县城的城里城外，举行了几场演讲，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人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但总的反映不热烈。街上推车的、吆牲口的、走路的，依然推他们的车走他们的路，只偶尔抬头望望。同学们的辛苦疲惫和热情，并没有唤来他们所期望的效果，这使他们有点灰心。
回到住处后，便议论怎么办，有的同学主张回学校去。有的说：“围观的人大多没文化。”有的说：“以往的奴化教育，人们的精神都麻木了。”有的说：“许多人都知道日本人可恶，日本鬼子残杀我们中国人，天理不容，但是大腿上扎刀子离心远着哩，不关他们自己事简直是精神麻木。”冯世兴说：“正因为人们精神麻木、和不认识不觉悟存在，才需要宣传需要鼓动。”这时，他们听说东原县的国共合作稳定，抗日救国宣传非常活跃，与那里的八路军办事处有关，于是他们一商量，不到别的地方去了，一起到东原县去看看。于是他们几个人，又途步向东原县而去。
1939年的东原县，由于共产党停止内战、团结抗日的政策深入人心，党的组织发展很快，光南镇、马渠、邻县的龙山、草庙、麻沟一带就有党员一千多名，各阶层的团体民众多被动员起来，投入到了抗日救国运动中。农民组织了农会，学生有抗日救国联合会，其他团体建立了自卫队等。民众积极要求参加抗日，老百姓的院墙上到处写着：“坚决抗日，保卫家乡保卫祖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日本鬼子滚出去！”“驱逐倭寇还我河山”“好男儿当兵去！”等许多标语。
冯世兴他们到了东原县后，除了看到那些醒目的标语外，还看到了街头演出的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参军去》等文艺节目。冯世兴和同学们一见到这些标语，情绪顿时高涨，他们打听到这一切，都得到这里的八路军办事处的支持。他们晚上住下后，在住的店房里，听到了有几个年轻人议论、报名参加八路军的事，冯世兴便心有所动，凑上前去向对方打听。
对方问：“你们从哪里来的？也报名参加八路军吗？”
冯世兴说：“我们是平凉师范抗日青年联合会的，出来搞宣传。”
“宣传？嗨，真有心就参军上前线。”对方说。
冯世兴点头道：“说得对，参军到前线去，真刀真枪和敌人拼。”接着他又说道：“但是民众的觉悟尚需要宣传和提高，行动尚需去组织，个人再有心，国人团结一致才有势有力。”对方看了他一眼。没再理他。
过了两天，冯世兴他们从学校出来，已经十数天了，随身所带盘费已经不多，有的同学便想回去。冯世兴说：“大家这次出来也不容易，从我们经过的地方，一路上听到的和看到的，也增长了我们的见识，如今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敌伪区的人民遭罪，作为一个青年人怎能安心得下，我决定不回去了，我参军去，诸位同学离去后，也要多保重。”这时一位叫郭勇的同学说：“回去读书也是为了将来，我也不回去了，我和冯世兴同学一起投军上前线去。”另外几个同学，表示回去告知父母之后再作决定。第二天七个人在城门口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