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三四月份,正是农家青黄不接的困月,有人试种的冬小麦被冻死了,春小麦因天旱少雨而播种困难,政府答应的放粮济荒,未能兑现,加上原先地方政府抓夫拉丁,肆意派粮派款的错误行政,以及对激起民众前两次起义的人,不但不给予安抚,还不断地对这些人进行搜捕。因此,这次起义的规模更大,范围很快涉及到了几个县,参加人数有两万多人。而领导这次起义的,不是别人,除了任知义,还有一位叫冀瑞元的。他们两人,领着起义民众一路冲杀,收缴乡公所枪支,打击区县保安军兵,势如破竹。为此,国民政府调动了三个师的兵力,对其进行围剿。但是起义队伍纵横几个县,声势浩大,迫使政府从几个地方增调步骑兵力,前堵后追。就在起义队伍回师行至石头岭时,在一段谷地受到伏击,可怜的、为了生计而寻找出路的贫苦民众,因缺乏组织教育和给养武器,不幸又一次失败。后来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任知义率领了愿意跟着自己继续斗争的二百多人,杀出包围圈向东而去。快到陕、甘、宁边区时,有些人反对,害怕进去被吃掉,说那地方不能去,因为那里都是汉人,多数人心里没底,情绪不稳定。任知义说:“咱不管啥地方,能叫咱们活下去,才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再说我们的队伍里,有回民兄弟,也有汉民兄弟,还有蒙古族兄弟,而追击围剿我们的,兰州的马家军和宁夏的马家军等中央军,能说明啥呢?回民的马老教长在世时,曾受过清朝奖励。到了北洋政府时,因教长督教爱国,北洋政府还授予他一等‘稼禾’勋章。他去世后,当时的政府又特赠‘笃道知方’匾额一块,拨款一万银元以示抚恤。现在咱们起义,反对的是统治咱们、打压咱们、不给咱们活路的人,并不是这个族那个族。我听说边区是共产党的天下,那里不像咱这地方,现在咱们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说到这里,他又说起早几年六盘山过红军的事。他的一席话,说服了跟随他的人,后来他们经过原州一带,向东向北而去。
兰静宜从父亲的来信中,证实了冯世强说的事,知道了任知义起义后,不久不知去向,并告诉她和母亲,原定要给她结婚的事,只得搁下以后再说。兰静宜知道后暗想,也许这还是真主的意愿呢,说实在的,她认为他和宋知义没有那种缘分。但是母亲心中一直不安,每每去清真寺拜毡,都要祈祷真主,保佑女儿女婿平安圆满。
2
树生的母亲嫌买的食醋味淡不香,想按自己在陕西老家做醋的办法做点醋,可是又要制曲,又要麸料,很不方便。一天她和房东奶奶说起做醋的事,房东奶奶告诉她,自己做醋的办法比较简单,做出的醋味道极好,她还将自己保存的糖醋,舀了一汤匙,让树生的母亲尝。树生的母亲用嘴抿了一点,说:“这醋味道好,有股陈香陈香的气,酸而不尖,而且后味儿还泛出点甜来,好,老人家给我教教怎么做吧。”房东奶奶说:“那还用教啊,我给你说说你就会做。”
房东奶奶,给树生的母亲说了他们过去做醋的办法,树生的母亲给丈夫说了这件事,并说:“咱买一个缸吧,再打听一下,买些焦糖块儿来,咱也做点试试看。”丈夫觉得麻烦,摇了摇头。但是经不住妻子的唠叨,后来,树生的父亲,让伙计李祥去一下子买了四个缸回来,说道:“要费事咱就一次多做点,反正做一缸是做,做四缸也是做,我听李祥说,咱一年也要买一百多斤醋哩。”于是,树生的母亲在房东奶奶的参谋下,利用当地的传统,先用缸装满了晾凉的开水,从房东奶奶家里要了原醋的引子放入缸内,然后买来当地人土办法熬制的大块焦糖,一一砸碎后一边投放一边搅动,等将买的上百斤糖块,全部加入融化了,再让太阳晒了许多日子,才盖上了盖子,再用草泥封严抹光。做完最后一道工序的这天,树生的父亲、母亲、房东奶奶、晁掌柜、吴先生,正在议论这醋何时才能开封取用的事,李祥来说:“年前来过的那个驼子老汉来找吴先生。”吴先生便出去了一趟,等树生的父亲出去时,驼子老汉已经走了。树生的父亲知道他们是乡党,没说什么,接着吴先生说有点事,要进一趟城去,树生的父亲点了点头。
夜戏散了的时候,冯世强领来一个人,进门后对树生的父亲说:“贾叔,这是我的一个老师,路过咱这里,下午刚进城,被警所盘查跟踪,在我那里不方便,我借戏园子散戏带他出了城,我想让他到你这里避一下。”吴先生一旁说:“这位老师我认识,原先在我们东乡还教过书哩,城里这几天又紧了,下午我进城去时,还被挡在城门口,问了好一阵子呢。”树生的父亲说:“这些日子,当局是三天两头在发神经,对进城的人查得很紧。”正说着,大杂院的中门,被打的咚咚、咚咚的响,树生的父亲给吴先生安排,让把冯先生的老师领到后面货库里去,自己在前面应付。
吴先牛领着人走后,几个警察闯了进来,便逐户询问搜查。到树生家见了冯世强,问树生的父亲:“他是什么人?”冯世强没等树生的父亲说,便答道:“教员。”“哪个学校的?名字叫什么?”警察又问。树生的父亲接道:“他是城关一小的先生,西关里冯四爷的儿子。”其中一个警察点了点头。冯世强接道:“我叫冯世强。”另一个警察问:“这么晚了,你到这里干什么?”“给学生补课。”冯世强说着,看了一眼树生的父亲。树生的父亲说:“就是、就是,完了我们又说了几句闲话。”为头的一个警察说道:“那还不快走,就要关城门了。”树牛的父亲说:“哎呀,时间真快,要关城门了,那冯先生快走吧,你说的我记着哩。”接着又对警察们说:“来,老总们把烟吸着,都这阵子了,还这么辛苦。”其中为头的警察说:“特殊情况,掌柜的,我们要一一履行搜查。”“是的,是的,老总们请。”树生的父亲一边说,一边领警察进屋检查。
来到一间挂锁的屋前,树生的父亲告诉警察,说那是货库。警察要让打开门,吴先生有点迟疑地上前开门,树生的父亲掌了一盏油灯,进门后,举高照了照,里面的确放的是乱七八糟的货物。“没隐藏红军的探子吧?”警察问。树生的父亲认真地说道:“哪里敢,老总们说笑,再说,咱们也没见过红军探子的样子。”
警察们接着向后院杨家走去,谁知这杨家夫妻俩正在生气,女的在屋内为丈夫在外眠花宿柳大哭大闹,并把男的推了出来关在门外,男的蹲在房檐台上。“你是杨佩林吗?我们是查户口的。”警察说。杨佩林说:“我就是,家中只有我和我女人。”说着去推门,门还是推不开,却听到屋内有响动,警察疑心里面有藏人,上前用枪把子打门,并高声喊道:“开门,开门,不然我们要砸门了。”这时里面不见了动静,杨佩林到窗前,捅破窗户纸往里一看,女人歪倒在炕边,一只手拿了碗,半斜搁在一边,说声“快,快!”急忙想法去划拨门里的门栓。等把门打开进去,抓住女人叫了几声,见女人不省人事,便跑出门喊叫房东奶奶。黑狗们先还在屋内到处窥探,见到如此景况,便觉霉气,掉头而去。一时间房东奶奶、树生的母亲、颜老二家的媳妇,和晁掌柜家女人、牛裁缝的女人都集于屋内,房东奶奶弄清楚了这女人是喝了杨佩林贩卖的大烟土,便实施抢救。院子里站了许多男人议论纷纷,一直闹腾到了后半夜,树生的父亲,才让吴先生将藏在货库里的那人接出,趁黎明到来之前,让其离开。
3
冯世强领到树生家避祸的这人不是别人,他是地下党,原州地区工委书记,机智勇谋。他先后到过附近的几个县,在那里开展工作。一次他化名罗旭,装成经商的,摇着货郎鼓,到一个县里发展和建立地下党组织。他在一个大镇子逢集时,摆了地摊卖布,与相邻摆摊的一个姓郭的货郎认了同乡,并到郭货郎住的朋友家相聚时,又结识了几个声气相投的人,彼此相处得不错,便拜了弟兄。该村的保长林志豪,看到他们几个人出进村里,又常在一起饮酒耍牌,便对他起了疑心前往盘查。其中一个弟兄笑着说道:“保长信不过我罗旭哥,难道也信不过我们?你看我是不是咱村里人?”另外几个也附和着乱说一气。保长说:“不,不,不,不是我不相信兄弟们,最近上面常来人巡查,说是近来有共产党探子,咱大家还是小心点好。”化名罗旭的工委书记忙上前向保长递上纸烟,点着了火,说:“保长说的是,我是个串乡的货郎,没个定址,有幸同行弟兄相顾,在咱这村上相聚打扰,还请保长给个方便才是。”说着拿出了自己的路证给保长看。大家说笑了一阵,保长看了罗旭的路证,点了点头走了。后来,罗旭常常拿些烟酒给保长,关系处得不错,可是过了没多久,乡公所通知,追查不久前到这地方来的一个叫陈货郎的人,林保长想了想,便又想试探一下罗旭。
一天,他约罗旭晚上到自己家中饮酒,罗旭去时,看到桌上摆了几盘炒菜,而且还摆了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酒杯,林保长说道:“我身为保长,一向敬重出门之人,以往兄弟公事在身,对老弟有点慢待,今日特意相请,在一起喝个痛快。”罗旭说:“林保长太客气了。”保长接道:“作为主家,我先敬你,我自饮一杯。”说着将斟满的一杯酒喝了,他让罗旭坐在炕桌一边与自己对面而坐,然后将桌上十二个酒杯,依大小次序排列,斟满了酒,邀罗旭划拳。罗旭知道,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习惯,划拳饮酒一条龙,两人依次划拳十二,输拳过半者,就算全输,谁输了,谁一次喝完十二杯酒,然后再重来。心中便犯起了难,因为组织上规定,地下党员不准饮酒,怕酒后暴露身份或被利用,有点儿踌躇。但是,他发现保长在先前端茶倒水时,使用了哥老会的手势规程,他便利用自己的机警进行应付。保长以为他也是哥老会的人,对他松了心,他在与保长交手中,十二拳下来,保长输了七拳,将酒喝了。第二轮开始,一连九拳保长输了六拳,又喝了酒,数轮下来,保长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酒量也不行,一下被灌倒了。由于他受邀来时,给保长的父亲提了三板水烟和一包茶叶,事后保长的父亲告诉他,说:“我儿子的目的是想跟你喝的差不多了,从你嘴里套点实话出来,没想到自己先爬下了,没逑一点本事。我看,你是个长久出门在外的人,是个好人。”
后来保长相信了他,并在日常来往之中和他称兄道弟,罗旭借两人关系热火的机会说道:“兄弟在此也时间长了,想到别处去,原来的路证马上到期了,你看能不能给行个方便,开个路证?”保长满口答应,说:“这算啥,老哥给你开。”罗旭走时,保长开了个路证给他,还顺手给了他几张盖有公章的空白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