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四爷插嘴道:“既如此,范参议何不引领我们,暇时搜词凑句,习古吟今,启思理维,以安闲年。”
石山说:“冯四爷闲居,我等公事繁溽,即是有心于此,也难如其愿。”
叶局长接道:“我看冯四爷所言倒也可取,如今为政,无非应付上面遏制下面,收银催粮,替人敛财赚名,有几个是为百姓着想干实事呢,事务之余,吟诗填词比起麻将、牛牌,声色犬马之嬉来,也算一种好的消遣。以后范县长续书修志,多整出些咱原州的特异来,我们也好分享。”这个提议得到大家认同,遂说笑着,指点城里城外,缓缓而归。
文澜阁几人会聚之事,中学教员陆西文得知甚感兴趣,便到老同学冯四爷那里打听闲谈,后又同文化馆许馆长说了,二人一同找到在师范任教的范立文,提出了成立诗社的事。范立文遂与叶局长交换看法,叶局长确实有此爱好,自然同意。
六月十九日,北海子龙王庙会,大家约定庙会的第三日,这一天是个星期日,一同去游玩。
这北海子位于原州城北五里之外,西依草坡,东临苦水河,偌大一片草甸,水面约百亩之大,也许是昔日的苦水河从六盘山一路而来,走乏了在这里歇了个脚,然后再向北向黄河走去。事实上这百亩大的海子,是河流洪淤改道而成。海子南北蜿蜒,东两宽窄不一。夏天的北海子,更是水深清澈,毛蜡、芦苇、浅草遍布。环海子柳绿成荫,四周茸草铺地,有蓝色、黄色小花杂生。海子中部,有一高出水面五尺有余的七丘,一座龙王庙面南竖在其上,庙后一株榆树,虽绿冠高扬却也显得孤独。
说起这北海子,乃为原州一景。志书曾记有:“涧数十亩水深丈余,四周清流中起小阜亭轩井然,清晰碧蒲葱郁可爱。”而且有“北泉池”、“北鱼池”、“小蓬沼莺”等雅名。相传一千多年前,一位叫窦炽的官员主政该州时,闲暇无事曾饮宴于此。到了明代,总督石茂华修建亭阁,并题匾正悬。后续的总制、总督、提督、知州、太守,先后均有所重,并留下了不少诗词佳句,此处也就成了城里人郊游的去处。后来这里又建了龙王庙,遂有了庙会。
龙王庙会的会场,在距龙王庙不远处的台地上,面对龙王庙有两座用木头和布帐临时搭建的戏台。两座戏台上,分别由原州秦剧团与来此演出的西凉秦剧团同时演出。时有名演员丁醒民、王景民、华启民、张新华、景乐民、李林平、屈效梅、周艳云等,诸多男女艺人献艺,于是,引来了四面八方的人前来看戏。戏场上,自然不乏城里各行各业赶会的和卖杂耍的、卖吃食的,十分热闹。
原州地面的六月,天不太热,又值收麦之前,穷富赶会者穿着、赶路办法不一。有走路的、骑驴骑马的、也有坐牛车和马拉轿车来的。有穿新衣的,有穿旧衣的,但祭神取乐之意相同。所以,一旁是秦腔大吼,一旁是香烟缭绕,纸表灰飞和鞭炮声不断。
范参议、叶局长、许馆长、冯四爷、石山、陆西文等来到这里之后,先环海子走了一圈,又到龙王庙前燃香打躬,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庙会管事的东岳山道长看见后走上前去,一一牵手道好。然后将诸位先生引到庙侧的凉棚之下饮茶。几番谦让之后,他们来到庙西不远处的草坡上,席地而坐闲谈。陆西文胳膊捅了捅许馆长,许馆长理会早已约定事宜,便提出了趁此盛日成立诗社的建议。大家不约而同地表示同意,并且首推范参议为诗社社长,谈谈笑笑之间,就诗社名字慢斟细酌起来。有人提出取名为原州诗社;有人依原州古乌渠地名,取为乌渠诗社;还有人提出,原州境内北有长城,古时曾作为边城重镇多年,以长城诗社为名。
范参议说:“诸位提名都有出处,但真正作为天朝中原屏障的关隘,莫过于南去境内的萧关。不管是汉唐,还是宋明,萧关均为兵家必争之地,它的作用和古人留给它的绝唱,雄浑慷慨,一读起有关它的文字来,边城的苍凉漠寒,风雨息息,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读古观今,便会生出不尽的感言。所以我提议,诗社立名为萧关诗社,更有历史感,不知如何?”
大家听了范参议所说,斟酌再三,相继表态,都表示同意。于是,继明清时期的原州文坛之后,新的萧关诗社成立了。成员除了范参议外,有叶局长、许馆长、陆西文、赵生元、刘新、冯四。坐在一旁的石山自觉文墨较浅没有开口,挨着石山坐着的冯四爷说:“石区长也算一个吧。”
范立文说:“那就一共是八个人。”
石山一边摇手一边说:“我不行,我不行。”范立文说:“不行就学嘛,子日,不学诗无以言,也算是一种乐趣嘛。”
大家也都非常高兴。
这时叶局长又提出,为了纪念诗社成立,诸位依萧关的关字,属寒韵为韵,联句续吟,相趣共贺,说着便先吟出第一句“风雨原州烟染川。”完了望着跟前的许馆长说:“你接吧。”
许馆长说:“真要联句呀?”他想了一下接道:“清河北去不知年。”
挨着的赵生元先生吟道:“贺兰山外沙千里。”陆西文先生接道:“笳鼓胡瑟觑萧关。”范参议吟出:“戍卫屯边军使老。”冯四爷接续:“铁衣戎马苍泪涟。”
石山摆手而过。
叶局长吟道:“城头几变大王旗。”
刘新一边摇头一边吟道:“家园依然民维艰。”
许馆长说:“好,正好构成一首七律,我看咱们联句甚好。”随之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风雨原州烟梁川,清河北去不知年。
贺兰山外沙千里,笳鼓胡瑟觑萧关。
成卫屯边军使老,铁衣戎马苍泪涟。
城头几变大王旗,家国依煞民维艰。”
大家听了觉得甚有诗意。接着赵生元说:“我这里又有几句,说出来诸位雅正,但未用原韵。”范立文说:“用韵随意。”赵生元遂吟道:
“乌氐古原秦设郡,汉家戍边惊鬼神。
英雄曾几守寒月,夜听胡笳泪纷纷。”
许馆长说:“我也有一首。”吟道:
“饮马河川征战频,古关重镇几消停。
风寒塞上荒原泪,久久积贫贫复贫。
纵有督抚威力远,固边靖朔踏王庭。
英杰多少宿寂寞,白骨黄沙入野茔。”
许馆长吟完,赵生元又吟出一首:
“马嘶边地警尘起,牛放荒坡春草稀。
何日得逢天作秀,杏花村上鹧鸪啼。”
冯四爷连声叫好。
范参议说:“诗都是好诗,只是太沉闷、太压抑了,不过以后作为题目,还可再行发挥。现在我提议,今日就以咱面前的北海子龙王庙会为题,即兴而为,如何?”
大家点头思想。
冯四爷说:“我想出几句博大家一笑。”便吟道:
“夏来北海柳深深,滩草青青花杂陈。
碧水芦苇波数里,黎民百姓祭龙神。”
冯四爷吟完一首四绝诗。陆西文接道:“我也有几句。”便吟道:
“旗幡高挑随风摆,秦腔戏祈落雨声。
但愿民心动天地,香烟敬达灾免生。”
陆西文吟完,范参议说:“北海子于古于今颇有来处,可谓是:
“古有洲湖细柳环,曾经鱼跃燕莺欢。
仰州能吏多青睐,翻作清风拂岸田。”
随之叶局长说:“我这里拈得两首,博大家一笑。”遂吟道:
“苦水清蒲两面山,赤沙白土伴荒田。
游人远望荒贫景,只把忧愁寄神仙。”
“一景清消碧草连,泰声北唱已有年。
淳风厚土昭民意,祭祀只为苦乐安。”
叶局长刚吟完,石山叫道:“范县长,你看那里谁来了。”
范参议扭头望了望问:“谁来了?”
石山用指头一指说:“我看像是兰甫先生。”
“不会吧。”范立文说。
石山说:“那不是骑着毛驴,正往这边走哩。”
范参议顺石山所指方向望去,似乎看清了,说道:“好像是,不过兰先生久住兰州,很有些年头没见了。”
石山说:“兰先生虽去了兰州,但在北川乡街上的家眷未随,回家来了也一般不到县城来,去年女儿在兰州师专毕业,留念家中母亲回到咱们原州,现在在女小教书。”
“是吗?”范立文说着,望了叶局长与陆西文先生一眼。
叶局长说:“好像去年报到在女小教书的,有一位姓兰的女教员,但不知道是不是兰甫先牛的女儿。”
范立文说:“兰甫先生很有经历,很有才华,为人实在,这样,咱们吟诗唱和就暂时停下,诸位将自己诗作,改日聚会之时,带上互相切磋,我要去会会老朋友了。”说完便叫上石山走了。留下的人,便将话题转向议论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