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国”之说的由来
在中国历史上,五代十国时期的“十国”之说由来已久,已为俗成。但其渊源如何,学界却不甚所知。其实,“十国”之说并不是自五代即有之。这个概念有一个由提出到渐被接受的历史过程。
“五代”之名显然是由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中原政权实体的迁转延续而形成的。宋太祖赵匡胤建国伊始的建隆年间(960-962年),大臣范质就删减五代实录,总成《五代通录》一书以献,即将梁、唐、晋、汉、周五朝并称为“五代”(王应麟,《玉海》卷四十六,广陵书社2003年影印浙江书局本);太祖乾德元年(963年),由王溥主持官修的《五代会要》成书,也以“五代”冠名。这都表明“五代”之说早在北宋立国之初就出现了,已经成为这段历史时期的标志性称谓。
而所谓“十国”的称法在宋初还并未形成。检索北宋前期成书的《旧五代史》、《五国故事》、《五代史补》等文献典籍,即可得知。《旧五代史》(原名《五代史》,也称《梁唐晋汉周书》)是薛居正等在宋太祖开宝六年(973年)奉诏撰成的。这部官方史书只是把在权力实体上保持很大独立性,可以子孙承袭的地方割据政权归入《世袭列传》。他们之中或与中原王朝直接对立,互不承认;或与中原王朝仍然保持册封朝贡体制,表面上奉中原王朝为正朔,保持形式上的臣属关系。属于这一“权力世袭”类型的群雄有凤翔李茂贞、鄜坊高万兴、朔方韩逊、夏州李仁福、荆南高季兴、楚国马殷、吴越钱镠等七家。他们都曾割据一隅,绵延二世或承继数代。李茂贞、李仁福等割据者与后来所谓“十国”之列的南平(荆南)、楚、吴越等三家政权是并列的;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不为史家所重的枭雄李茂贞甚至位居《世袭列传》之首。《旧五代史》把中原王朝之外称帝的政权归为《僭伪列传》,以示不承认其正统性。属于这一“称帝自立”类型的列强有吴国杨氏、南唐李氏、闽国王氏、幽州刘氏、南汉刘氏、北汉刘氏、前蜀王氏、后蜀孟氏等八国。而向为后世所轻的幽燕刘氏政权也赫然在列。该书的《世袭列传》合《僭伪列传》记载的割据政权共有十五家,与今天我们所谓的“十国”迥然有异。而在同时代佚名所作的《五国故事》中,但云五国,称“杨行密称吴,李昪称南唐,王建、孟知祥俱有蜀,总为一国,刘岩称汉,而王审知称闽”。其书所记的“五国”若以其地域而沦,当为四国;若以其姓氏而论,当为六国,亦非“十国”(《五国故事》,中华书局1991年)。同样成书于宋初的《五代会要》和《五代史补》等史书,在行文中只把南方各割据政权称为“诸国”,并不见有“十国”之谓。总之,《旧五代史》等文献典籍在编撰体例和文字表述上均可表明:在五代至北宋前期对五代十国这段历史但云“五代”,并没有“十国”的提法或概念。
笔者认为,今日所谓的“十国”之说应滥觞于北宋中期大学者欧阳修。欧阳修从维护封建儒家正统观念的目的出发,自己又重修了一部五代史,即《新五代史》。这部史书打破了《旧五代史》的编撰体例,以“春秋笔法”来褒善贬恶,把吴、南唐、前蜀、后蜀、南汉、楚、吴越、闽、南平、东汉(北汉)等十个地方政权列为“十国世家”。而将其他偏霸之主,诸如李茂贞、刘守光、李仁福之流,统统归为“杂传”。关于欧阳修对“十国”的遴选理由,他本人在《新五代史·序》中并没有说明。若是出于对割据者是否称帝、承继时间长短、综合实力强弱等标准的考虑,俱难让人信服。而欧阳氏“十国”之列中最大的争议在于为何未选实力可观的凤翔李氏、幽燕刘氏政权,却将充其量仅辖三州之地的南平归入其中。唐末五代时期,割据岐陇的李茂贞、李从曮父子,开府自立,卵翼十余镇,势力波及关内、陇右、山南、剑南诸道四十余州。从割据时间上看,自唐末唐僖宗光启三年(887年)八月直至五代后晋的开运三年(946年)这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李茂贞父子已经形成事实上的割据,割据时间不仅大大超过了五代十国时期中原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代各朝,就是比“十国”中的前、后蜀等其他政权也毫不逊色。客观而论,李茂贞父子割据政权韵综合实力不仅远胜于十国中的南平(荆南),即使是与其他偏霸之主相比,亦可并坐争锋。割据幽燕的刘守光,继其父刘仁恭之威,不仅称帝自立,建号大燕,改元应天,而且控弦二十万,雄霸河北一时,甚至还发行有自己的货币(王钦若:《册府元龟》卷五○一《邦计·钱币三》,中华书局1960年,6007页)。党项首领李仁福割据夏州等数州之地,延继数世,遂为西夏王朝之肇始。对此,欧阳修自己也承认“自(唐)僖、昭以来,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为十一国,南有吴、浙、荆、湖、闽、汉,西有岐、蜀,北有燕、晋”(《新五代史》卷六○《职方考》,中华书局,1974年,713页)。这种划分俨然也是“十国”。但欧阳修到底出于怎样的考虑选择“十国世家”,这给后世留下一谜。笔者认为,欧阳氏遴选“十国”最接近的标准当是从唐末五代割据直至北宋立国之后仍然存在的政权。若笔者推测无误,那么欧阳修肯定是把吴和南唐,前蜀和后蜀,闽和殷,马楚和周行逢等前后承接、割据地域基本稳定的政权视为在北宋建立之后仍然存在的政治实体。若以此而论,那么欧阳氏的“十国”之说就勉强解释得通了。如此编选是否合理,今且不论。由于欧阳修在宋代及后世的学术地位很高,故此说一出对后世史家产生了很大影响,以致由此出现了“十国”之说。而没有人选“十国”的秦岐李茂贞、幽燕刘守光等割据政权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被世人冷落。
最终确定“十国”概念的是清人吴任臣。他在编撰的《十国春秋》的序言中就说得很清楚:他撰《十国春秋》是“若欧阳五代史附十国世家于末”。显然,吴任臣是效仿了欧阳修《新五代史·十国世家》的编排体例。其中微小的差别仅仅在于个别政权称谓的变化。他把“十国”中的“南平”称为“荆南”,把“东汉”之名改为“北汉”,这乃是借鉴了《宋史》的提法,并根据称谓习惯作出的更改。而对于他舍弃李茂贞割据政权而选择南平的进入“十国”的原因,他解释说:“或谓李茂贞据岐两世,父子相传,以诸国相衡,是为荆南之匹也,兹进南平而黜岐者何?盖史从前文,亦仍十国世家之旧云尔。”其取舍的标准仍然是参考了欧阳氏“十国”之说的观点,“史从前文”而已。即便如此,吴任臣在编撰行文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这个问题,流露出对李茂贞割据政权的看重和偏爱,如《十国春秋》卷三七就云:“(前蜀)乾德六年(后唐同光二年,924年),是时,帝令枢密使宋光嗣置酒召(李)严从容问中国事,严对曰:‘前年皇帝建大号于邺宫,自郓趋汴,定天下不旬日,而梁之降兵犹三十万,东渐于海,西极甘凉,北慑幽陵,南跆闽岭,四方万里莫不臣妾,而淮南杨氏,承累世之强,凤翔李公,恃先朝之旧,皆遣子人侍,稽首称藩,至于荆湖、吴越,修贡赋,劾珍奇,愿自比于列郡者,至无虚日。’”(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三七《前蜀后主纪》,中华书局,1983年,541页)从这段史料看来,凤翔李茂贞政权俨然与淮南并称,至于荆南、吴越,明显要比岐国的地位低一些。但不管如何,我们今天所知的“十国”的提法就这样正式固定了下来,成为一种称谓范式。时已至今,李茂贞、刘守光等其他割据政权的相关研究似早已湮没于尘封的历史长河之中。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史家都认同“十国”的提法,“十国”之说也存在争议。例如,宋人路振在编撰《九国志》时,只把吴、南唐、吴越、前蜀、后蜀、南汉、闽、东汉(北汉)、楚等政权列为“九国”,并没有将南平编选在内。而明代凌迪知在撰写《万姓统谱》中的《历代帝王姓系》时,统计出五代时期中原王朝之外的割据政权有十三家,除“十国”之外,其中秦(李茂贞)、燕(刘守光)、西夏(李仁福)三国也列在其中,相对而言这还是比较接近于客观史实的。还有明人方以智在《通雅》卷十七中也提出了质疑,云:“吴杨行密都广陵,唐李异后称江南,都金陵,迁豫章,复都金陵。前蜀王建成都,后蜀孟知祥。吴越钱缪钱塘,闽王审知福州,汉刘隐广州,楚马殷潭州,今长沙。荆南高季兴南平,即江陵。北汉刘曼,五代史日东汉,太原。后王延政以建州称殷,即闽也。以梁初论之,天下为十一国”。(方以智,《通雅》卷十七《地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通雅》将闽、殷分论,认为是“十一国”,也不赞同“十国”之说。
将这一历史时期最早并称为“五代十国”的也是欧阳修,他在《新五代史·十国世家年谱》中称“五代十国,称帝改元者七”。其后,史家刘恕着“五代十国纪年,以拟十六国春秋。”也将“五代十国”并称,为《宋史》所记。(脱脱,《宋史》卷四四四《刘恕传》,中华书局,1977年,13119页)后人据此也逐渐开始将本来所称的五代,连及“十国”,将那段分裂乱世并称为“五代十国”了。
话古说今,想来“十国”之说延续至今,如今大多数人已不愿再去争论五代之外的地方政权到底该不该被称为“十国”或“十国”到底应该包括哪些政权了,而更愿意把它当成一种习惯或者约定俗成的提法,作为这个纷繁历史时期的称谓。
四、敦煌写本P.3445《偈法门寺真身五十韵》
瞻礼喜成悲,伤嗟不遇师。圹因益曩劫,大寂俱掩尼。神光分皎皎。雁塔起巍巍。弘愿无偏傥,从后请不疑。人天重敬礼,神鬼悉交驰。大海人难睹,腾波世莫窥。供僧添圣福,称像等毫厘。铁纲牵沙岸,金瓯出水湄。轮王忻却得,将师尽忘疲。震旦国绝大。岐阳地不卑。累朝曾出现,近代盛修持。万遍磨不磷。千回涅不缁。任从将火试,几回陷金锤。皓色岂能并,晶光尽总亏。真身无点魇,球璧有瑕雌(疵)。安福楼前现,天涯海畔知。懿宗亲礼处,军主见同时。截舌还能语,剜筋复旧肥。石光呈瑞质,木有宝灯仪。塔主重修建,檀那各舍资。才召运人力,早已感神祗。一夜风雷吼,五更砂石吹。不劳人力置,自有圣贤为。海得龙王护,药叉将主司。圣灯瞻处有,光相应心祈。鼓乐喧天地,幡花海路歧。秦王偏敬仰,皇后重心慈。礼佛躬亲到,斋僧偏样绥。教坊呈御制,内外奏宫词。马壮金鞍促,人轻玉勒移。到来心跃跃,回首意返迟。睿旨遥瞻礼,皇情雅合规。只凭香火力。消得国灾危。祷祝风(烽)烟息,忧希稼穑滋。金经雕岂易,宝偈显难思。工匠劳心力,宸聪亦手胝。众缘沾士庶,万卷放僧尼。芝草生高垅,醴泉清流地。红霓呈瑞色,白鹤唳嘉奇。真相非生灭,凡情每自欺。茫茫迷旨趣,劫劫拟何之。达即全无体,玄微只在兹。纵饶心稍转,又被业追随。愿智应难满,胜缘宁每期。不言同哽虎,宁遇类盲龟。像法承衣荫,声光以渐衰。盛筵难际会,逢善莫推辞。学寡渐黄绢,才荒误色丝。感恩频洒泪,泣讽五言诗。
五、《重修法门寺塔庙记》
朝请大夫守尚书礼部郎中柱国赐紫金鱼袋薛昌序撰承旨王仁恭书
夫大圣示其不灭,证以无生。燃惠炬以烛幽,泛慈航而拯溺。在三千界,分八万门。诱舍爱河,劝离苦海。香山月殿,长待啐容。鹫岭龙宫,时闻半偈。与消尘劫,令出昏衢。按后魏志,阿育王役使鬼神,于阎浮提造八万四千塔,华夏之中有五,秦国岐山得其一焉。又按神州三宝通录,华夏有塔一十九所,岐阳圣迹复载其中。朝观光相,夕睹圣灯。究异草之西来,验灵迹之所止。供盈香积,炉馥旃檀。面太白而千叠云屏,枕清渭而一条翠带。又文皇迁寝殿而修花塔,冀拔群迷;天后辟明堂而俟真身,庶康万汇,编于史册,传以古今。粤自有用,洎乎大汉,至于晋魏,爰及齐梁,隋文则誓志焚修。我唐则累朝迥向,莫不归依圣教,恭敬真宗,募善行于阿育王,结慈缘于金龙子。嘉征迭变。灵应无穷,或元鹤飞翔,不离于维宇,或卿云摇曳,靡舍于金绳。分舍利于五十三州,增福田于千万亿祀。间生芝草,频现雨花。真形试火而火不焚,因其吴主;宝塔居水而水不近,彰自蓟门。礼忏者沉痼自痊,瞻虔者宿殃皆灭。金仙入梦,白马戒途,传经既自于西天,演法俄流于中土。今则天演禀异,帝裔承荣,立鸿猷于於多难之秋,彰盛烈于阽危之际。遍数历代,曾无两人。增美储闱,传芳玉牒。将中兴于十九叶,纂大业于三百年。竭力邦家,推诚君父。身先万旅,屡扫橇枪。血战中原,两收宫阙。故得诸侯景仰,八表风随。当踞于山河,即龙腾于右宇。朝万国而无惭伯禹,叶五星而不让高皇。恶杀奸生,泣辜罪已。然而早钦大,风尚门。舍禅林之严饰。天复元年。施相轮塔心樘柱方一条。天复元年,以旧寺主宝真大师、赐紫沙门筠命大师绕塔修复阶舍二十八间,至十三年迄。迄契至诚,果谐元感。迅雷骤起,大雨吹沙,涌出宝塔,化成金像,移山拔海,未足称奇。圣力神功,咸惊不测。天复十四年,十八间及两天王两铺,及塑四十二尊圣贤菩萨,及画西天二十口祖,兼题传法记,及诸功德,皆彩绘毕。天复十七年,并造八面(铜炉),塔内外塑画功德八龙王。天复十九年至二十年,盖造护蓝墙舍四百余间,及甃塔庭两廊讲及阶。天复十九年、二十年四月八日,遣功德使特进守左卫上将军上柱国陇西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李继潜、僧录明大师、赐紫沙门彦文、首座普胜大师、赐紫沙门寡辞,宣奉丝言,敷传圣恳两件,施梵文《金刚经》一万卷。盖自王昼夜精勤,躬亲缮葺,不坠祗园之教,普传贝叶之文。塔前依施,十方僧众受持,兼香油蜡烛,相继路歧。至天复二十年庚辰至壬午岁,修塔上层绿琉璃瓦,穷工极丽,尽妙罄能,斤斧不缀于斯须,绳墨无亏于分寸。法云广布,佛日高悬,不殊兜率天中,靡异菩提树下。悟其宝相,了彼真空。金像巍峨。福护于凤鸣之境;神光煜火翕,照临于鹑首之郊。必须玉历长新,瑶图永焕。绍高祖太宗之丕构,迈三皇五帝之宏猷。王子天孙,光承运祚;大君圣后,罔坠花香。修寺主安远大师、赐紫沙门绍恩,戒行圆明,精持坚确。禀先师之遗训,成大国之良因。放鹤掌中,降龙座下,护珠内洁,世垢莫侵,虔奉良严,遐裨胜果,希传永永,爰刻磷磷。昌序艺愧彩毫,词非黄绢,谬承睿旨,俾抒斯文,殊非研精,难逃荒鄙。天祜十九年岁次壬午二月壬子朔二十六日丁丑记。玉册官孙福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