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双流县华阳街道五十岁的环卫工人秦天林捡到七万块现金后，如数归还了失主。七万块，那是秦天林扫几年马路能挣到的钱呀？可他说要是把钱揣自己兜里，晚上睡觉不踏实。
我没有奇怪种子是怎样跑到房顶上去的，就像我看到悬崖峭壁上长的树和草们一样，只要有风，种子哪里都能去！风无拘无束的性格往往把种子带到有人没人的地方。带到平地的种子是幸运的，它们很快在那里站稳脚跟，一代一代地繁衍生息。相比之下被带到悬崖峭壁和光溜溜的房屋楼顶上的种子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其中但凡有一粒种子遇到了百分之一生根发芽的机会，也绝对不轻言放弃，而剩余的种子会继续跟着风寻找机缘。当时光忘记了昼夜轮回，一棵小树苗就悄悄地羞答答地与人的目光对视了。虽然它没赢得人们像发现自家院里冒出的狗尾巴草那般惊喜，可它不在乎人的态度，任尔红尘翻滚，我自清风明月。
这年代没人用柳树、榆树、枣树、梧桐树、椿树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树的种子繁衍后代了，那样既没效率又无效益，不信你看新落成的公园和新铺好的马路，碗口粗的树就是最好的佐证。我们不得不说人很厉害，他们能决定在哪里栽上一棵树，栽上什么品种的树。有时候树长了好多年，只要人动了想挪它的念头，不管树是否愿意，说挪就挪，毫无商量余地。我居住的那个家属院，大门一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一队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贞，“她们”常年枝叶茂密、硕果累累，把陈旧的小院映衬得似春天一样清丽。女贞栽上时枝干和婴儿的手腕粗细差不多，弹指一挥十年间，小树苗出落得格外水灵，让疲累了一天的人们看到“她们”，顿时来了精神。两年前单位新竣工的办公楼前需要种花植草，不知是为节省资金，还是确实看上了这片不喜欢招蜂引蝶的女贞。女贞没有虫害，黑色的籽是治疗妇科病极好的药材。总之，女贞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坐着吊车到了连见都没见过面的“婆家”，周围梧桐树、连翘、玉兰花、鸢尾兰有说有笑，唯独女贞沉默不语。
小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院里长满了树，诸如桃树、杏树、苹果树、梨树、椿树、榆树等，这些树大多数是拔草的孩子们在庄稼地里发现的，然后欢心欢喜地叫来家长，把小苗毕恭毕敬地“请”回家。我家院里那棵最高的榆树就是三姐的杰作。当初三姐在麦地里发现它时，它瘦得还没麦秆粗，过了没几年，小榆树竟超过了院里所有的树。现如今，没人看上房顶上的那些树，遇到拆房子的人，他们也只是用脚尖拨弄一下，说一声：“太小，成不了气候。”随后“啪”的一声，见证了春去秋来的小树一下子走到了尽头。谁说房顶上的树成不了气候？如果给它足够的水和肥，说不定还能超过地面上的树呢！问题是它们不能像地面上的树那样养尊处优，缺水、缺肥，夏天还要经受得起太阳的炙烤和狂风暴雨的洗礼，寒冬要扛得住冰冻三尺的考验。既然改变不了环境，索性改变自己！怎么改变自己？压缩自己的身高、缩小枝叶，长得瘦瘦小小。可谁能想到，这使得它们因祸得福——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灭顶之灾。或许有一天，当人们看到长在地面上很粗很粗的大树被拦腰折断后才明白什么叫以柔克刚。世间，越是坚硬的东西越容易折断。
我住的家属院改集中供暖，院里、屋里需要“开肠破肚”。我想象着那种脏乱，头大了好几圈。再看到在我家干活的仨男人，一个虎背熊腰，两个柔软无肌。他们的头发都像房顶上的树梢一样稀疏不说，还顶着久未冲洗的尘埃，我心想，就凭这副德行，一定干不出什么漂亮活。于是我说话的口气充满了浓浓的炮药味：“干不好，甭想让我付费啊！”他们没说话，只是“虎背熊腰”向我要了一个空鞋盒。我看着“虎背熊腰”把钻头从鞋盒子后面钻过去，又把打开的一面紧紧贴在墙壁上，只听一阵“吱—吱—吱”的闷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片刻，“虎背熊腰”小心地取下扣在墙壁上的鞋盒。那是整整半鞋盒子碎砖末啊！再看墙壁，还是洁白如新，镜子一样的地砖依旧一尘不染。他们采取了以柔克刚的方式赢得了我的认可，显然赢了。每到冬天，当同样户型的邻居们吵着温度不高时，我知道当初我听了改管道工人的话：进水管从哪里进来，回水管再从哪里出去，这样室内既不显得凌乱，热气也不会造成流失。什么叫经验之谈？实践多了，便成了经验。前年家里想换一个省水的座便器，买来后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男人跟着上门服务，他拿起铁榔头三下两下把好好的座便器变成了残缺品，他说：“给我找块不用的抹布。”老公顺手递过去擦地的旧毛巾，那男人由刚开始的大刀阔斧，摇身一变拿起了绣花针，他把毛巾揉成一个团堵在排污口，又动作轻缓地一下一下凿去座便器接地面的残留，待均匀抹上一层水泥后，取出抹布。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瓷片掉进管道，不然日久天长，很可能会造成马桶堵塞。相反，即使他不这样做，今后一旦马桶堵了，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世间小人物很多，岂止改暖气管道者和安装马桶者？不久前，四川成都双流县华阳街道五十岁的环卫工人秦天林捡到七万块现金后，如数归还了失主。七万块，那是秦天林扫几年马路能挣到的钱呀？可他说要是把钱揣自己兜里，晚上睡觉不踏实。还有因小儿麻痹症造成双腿残疾、只能靠双手走路的乞丐龚忠诚，汶川地震那年他先后四次捐出乞讨所得。他们让多少不缺吃少穿、身体健康的人们感到惭愧啊！他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坚守节操，时刻触摸着自己不偏不倚的良心。他们不怨天尤人，始终用阳光驱赶着角落里的阴暗。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竟养成了一种习惯，乘车也好，步行也罢，总是把目光投向高高的房屋楼顶，以期在那里遇到一棵让我致敬的小树。
如果我不为自己，那么，谁会为我？但如果我只为自己，那么，我生存有什么意义呢？
——吉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