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拍门的时候,刘华就醒了。
等他穿好靴子,拎着衣服跑出门时,刘沐已经跟着那丫头出了院门。
他看了看对面的屋子,一片漆黑。他估摸着怜星这几日可能是累傻了,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醒。叹了口气,他想着是不是该把怜星叫起来,让她陪陪少夫人。犹豫间发现刘沐走的匆忙,连洞房的门都没有关上,里面大红囍字高挂,可房中只有一个新娘。
半月前,刘沐和夫人因为荣小姐的事大吵一架,那次夫人气的茶杯都摔了,好像是因为刘沐口口声声说觉得荣小姐可怜。刘华突然有一股冲动,他想追出去把刘沐抓回来,叫刘沐看清楚,现下这个光景,到底谁更可怜。
他决定去把怜星叫醒,少夫人现在一定不想一个人呆着。
刚走两步,便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少夫人站在洞房门口,看着他。
刘沐走后,鱼菱看着高燃的喜烛,觉得自己悲惨万分。可明明是大喜日子,她不希望自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度过这一天。想起怜星白天时说将军府景色甚好,理了理衣服,起身想去院子逛一逛。前脚刚迈出门,就看见刘华在院子里。
“刘华,你。要干什么去?”鱼菱小心翼翼的问道。
“额。回少夫人,我看。爷走了,我想把怜星叫起来,让她进去陪您。”
“谢谢你,”鱼菱听到刘华竟如此替她着想,心中一暖:“怜星这几日累坏了,你要是不困的话,能陪我说说话么?”
“回少夫人,我不困。”
鱼菱笑着坐在门外的环廊上,拍了拍身边,叫刘华过来坐:“你别一口一个‘回少夫人’,听着别扭。”
刘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鱼菱身边坐了下来。
一阵沉默。
“你知道。荣小姐是谁么?”鱼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知道。”刘华回答的很干脆。
鱼菱笑了出来:“你这回答,还真是会避重就轻啊。”
刘华也笑了:“少夫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我不知道这件事由我告诉你是否合适。”
“你不敢告诉我,别的下人肯定更不敢。看来这件事,我只能问他了,”鱼菱低下头:“可我怕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会更伤心。”她程鱼菱不是傻子,什么人能让新郎在洞房花烛夜丢下新娘,她心中一片凄凉:自然是比新娘还要重要的人。
刘华看着鱼菱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其实,这件事闹得很大,全府上下人尽皆知。夫人并没有下令说不许和你说,爷也没有。”
刘华目光诚恳:“我不是不敢,只是整件事情,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既然你又想知道事情原委还不想听爷说,那我来告诉你也无妨。”
******了清嗓子,表情深沉。
看他这副严肃模样,鱼菱还以为他要从上古洪荒、开天辟地讲起,哪知事情只发生在一年前。
“东疆大华,百年王朝。”
鱼菱不禁一笑:“你茶馆说书的啊。”
刘华一笑,也没说什么。
心中一暖,鱼菱知道刘华是怕她心中难受,故意逗她开心。不好负了人家一番美意,鱼菱急忙回卧房里拿了一套茶壶茶杯出来,像模像样的说:“润润喉,好好讲。”
刘华接过茶壶,也不好再装说书的了:“少夫人你也知道,爷生得一副好相貌,年纪轻轻又有赫赫军功。在金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心中的头号良人。爷军务繁忙,在尚方城里的日子不是很多,那些想着和爷成就一段佳话的贵族小姐们,也只得在一些很重要的宴会上才能见到他,至于普通人家的姑娘,更是想都别想了。后来她们就想出这么一招,每日赶在下朝的时辰,堵在爷回府的路上争奇斗艳,弄的和选美大赛似得,祈求着爷能多看她们一眼,月老好将她们的红线绑在爷的身上。爷也试过绕路回府,结果走到哪堵到哪。后来,爷也就懒得绕路了,想着无非就是走的慢些,看她们挤来挤去的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鱼菱听得一愣一愣的,想着大哥相貌生得也好,又是一朝丞相,怎么不见吴国的女子跑去街上围他。她趁着刘华喝茶的功夫,略微想了想,大约是因为文官坐轿武将骑马的原因。吴国的姑娘们围也看不见大哥,因此作罢。
“想必场面极其壮观,哪日得空我也要去看一看,”鱼菱幻想着一排排的女子衣装暴露,浓妆艳抹,扬着手绢,娇声唤着‘刘将军,你看看我啊’,不禁哑然失笑:“哈哈,越想越不能错过。”
“少夫人真是错过看那场面的好时候了,爷成婚一事在尚方城里想必是无人不知。估计从今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多姑娘在街上等着围他了。”
成婚,鱼菱听到这两个字神色一暗。不过刘华说了这么多,那荣小姐呢?难不成荣小姐就是这么扬着手绢把刘沐扇到手的?
鱼菱果然是心中不能藏事之人,又将心中所想随口说出。
“哈哈,少夫人,你想什么呢?还扬手绢?你当那是青楼啊?”刘华忍俊不禁。
“他。去过青楼?”鱼菱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貌似十分感兴趣。
刘华一头黑线:“这个,少夫人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看刘华的表情,鱼菱就知道刘沐一定去过。她窃笑,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不解风情的人啊。
“少夫人,你夫君去青楼,你看似很开心啊。”刘华瞧着鱼菱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鱼菱撇撇嘴:“他今天才算的上是我夫君。”说到这里,鱼菱心中一痛。自嘲道:“呵呵,洞房花烛夜他跑到别人那里去了,我在这洋洋得意些什么啊?”
“少夫人。”
“没事,没事。嘿嘿,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继续讲啊。”鱼菱深吸一口气,明明是自己让人家讲的,她在这里暗自失落个什么劲啊。
“爷确实是在那条街上遇见她的,只不过不是少夫人你想的那样。”刘华回想着那一日的场景,缓缓道来。
那一日其实与平日里没大的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刘沐骑的马不是普通的军马,而是啸风。那时候齐国军队调动频繁,恰逢刘沐在南边境巡查,被金王急召回宫。日夜兼程,到了尚方,马都未换就直接进宫了。他就一直等在东朝门外,刘沐下朝出来后说齐军异动,他们要在城中多住些时日,好随时待命。
对于这些,他到觉得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情是,刘沐要骑着啸风途径那种街道回将军府,万一哪家姑娘不小心碰了啸风,后果不堪设想啊。他将担忧与刘沐说,刘沐也表示这是个问题。后来哥两商议,由刘华前面开道,刘沐随后,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想着那些姑娘们见马跑的快,也不敢挤上前来了。
果然事情如二人料想中发展,刘华马鞭高扬,战马嘶鸣,姑娘们吓得退后躲闪。二人骑马跑的飞快,原以为就这样能顺利到将军府,不想一袭紫衣,突然跑到刘沐马前。刘沐急忙拉住缰绳,啸风前蹄高扬,那紫衣姑娘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然后呢?”鱼菱见刘华喝茶,急忙催道。
刘华无奈,真把他当说书的了?喝了口茶:“人都昏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回将军府赶紧救治。”
李大夫忙乎了半天,人可算是醒了。与其说是撞昏的,不如说是吓昏的。好在刘沐反应极快,这位紫衣姑娘除了擦破了点皮之外,她所用的病症都只能用‘受惊过度’来解释了。可人到底是刘沐撞的,所以就留在将军府养病,可这姑娘也忒薄弱了些,这一病,就病了两个来月。
“那紫衣姑娘,就是荣小姐?”鱼菱问道。
“少夫人说的不错,”刘华笑道,笑容有些不屑:“那位荣小姐,大名荣怀霜,是来尚方寻亲的,结果亲戚多年前便举家南迁了。亲戚没找到,反却被啸风撞倒了。爷和我把她扛回来时,打死我都没想过,有一天将军府会被她闹得这般鸡犬不宁。”
好不容易把病养好了,荣怀霜跑到刘沐跟前,说自己走投无路求刘沐收留。刘沐想着等哪****呆烦了自会离开,便答应了。结果又一月,她又跑去说自己在将军府干吃白饭受不了被人指点,看刘沐没有贴身丫鬟便要服侍刘沐。
“他答应了?”鱼菱打断,贴身丫鬟,岂不是要服侍他沐浴更衣的?
“没有,”刘华无奈道:“爷只安排她打扫院子,连她要搬到这里的东厢房,爷都没让。”
呼,还好,还好。鱼菱心中长舒一口气:“那。她肚子疼什么?病还没养好么?”
刘华叹了口气:“其实,这事也有的份我。要不是我过生日,荣怀霜扫了这半年多的院子,也不会有啥事发生。”
他与刘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那晚刘沐在院子里大宴刘家亲兵给他庆祝生日。那天大家喝的都很多了,他已经醉得分不清甲乙丙丁了。当荣怀霜突然冒出来说要跳舞给大家助兴时,他想都没想便大声叫好。他感觉得到刘沐似乎阻止过他,但那时的他已经在不省人事的边缘了,至于荣怀霜是怎么跳的,什么时候开跳的,什么时候跳完了他一律不知道。他最后看见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紫色中,一个人影扑到了坐在他旁边的刘沐的怀里。
刘华似乎有些尴尬,鱼菱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积极询问,只是淡淡开口:“然后呢?”
“然后。”刘华似乎很懊悔:“夫人把我踹醒时,已是第二天了。我当时就睡在爷的房门口。听见。”刘华很犹豫,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接着说。”鱼菱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可刘华看见她拿茶杯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听见荣怀霜在爷房里哭,爷光着上身跟在夫人身后。”
原来已有夫妻之实了啊,鱼菱心中想着,脸上扯出个惨淡的笑。十一岁最大的愿望是再见他一面,十四岁最大的愿望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十六岁阴差阳错居然嫁给了他。她原以为自己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知足,可心中就像是自己的宝贝被人偷了一样难受,耿耿于怀都不能表达出她失落程度的十中之一。
贪心绝不是好事情。可刘沐,因为是你,我怎么可能不贪心?
等等,鱼菱从失落中惊醒:“她肚子疼?莫不是?”
刘华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出事之后,爷有意要给荣怀霜名分,夫人死活不让,这事也就被搁置下来了。后来,殿下恩旨,赐下你和爷的婚事。可就在这个时候,爷才知道她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皓月当空,花好月圆,鱼菱坐在院子里,听刘华讲着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人的故事。那一晚,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她,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