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1957年出生在一个艺术家庭,父亲是一名画家,母亲是一名音乐教师,家庭的艺术氛围给她的成长以良好的熏陶,她对文字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对自己的文学天赋也充满了自信,她对文学的自信使她在十七八岁时就选定了作家的路。高中毕业时,第二炮兵文工团决定招她当文艺兵,这是当年年轻女性最羡慕的职业,而她却作了惊人的决定,放弃当文艺兵的机会,选择了去农村当一名知识青年。因为在她看来,要当作家就必须深入生活,她把当知识青年作为深入生活的最好方式。尽管我们把知识青年同伤感,艰苦、悲惨连在一起,而铁凝怀揣作家的梦想,以昂扬、兴奋的情绪面对农村的新鲜环境。这段知识青年生活影响了她日后的文学以及生活的基本走向。
1975年—1978年,铁凝的社会身份是知识青年,但她内心认同的身份是作家,可以说她从这里开始了文学生涯。
知道铁凝和听到铁凝的名字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曾在看电视时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当代著名的女作家。后来在书店转悠时,看到《铁凝精选集》,便买了一本。
读了她的文章,被她文笔的清丽,感情的真挚,文风的质朴,观察的细致,感悟的深刻,内心的力量所感动、感染,感受的比较深的是《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午后悬崖》、《秀色》、《永远有多远》等。
特别是80年代初发表的《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午后悬崖》,把我带入了我的青葱时代,青涩年华,忆起了当年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经历,亲身感受。
《哦,香雪》,写的是一群住在大山深处台儿沟小村里的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她们很少见过汽车,更没有见过火车。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火车开进了深山,并设站在台儿沟村停留一分钟。这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特别是成了这些漂亮姑娘的盛大节日。每到这一刻,姑娘们连吃饭都慌神,心不在焉,生怕错过这一分钟,扔下饭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头发梳得乌亮,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了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的人还悄悄地往脸上涂点胭脂。虽然火车到站时已经天黑,她们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刻意斟酌着服饰和容貌,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
七点钟,火车才喘着气向台儿沟滑过来,姑娘们总是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雪总是躲在后面,用双手捂住耳朵。在它跟前,她简直就像一叶没有根的小草。回去的路上,她们就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她们看到了火车里有人头上别着金圈圈,有人手腕上戴着指甲盖大小的手表,有人还听见了“北京话”,一个会说北京话的白脸小男孩。
五彩缤纷的一分钟,包含了台儿沟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日久天长,五彩缤纷的一分钟更加的五彩缤纷,就在这一分钟里,她们挎上装满核桃,鸡蛋,红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们和和气气地做买卖,还换回了台儿沟少见的挂面,以及自己的发卡,香皂,还有纱巾,和带松紧的尼龙袜,有时候换回的东西还得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
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又小,但做买卖却是最顺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样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让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姑娘耍滑头,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
香雪的这种买卖经历,在我少年时代的生活中也曾经经历过。记得那大约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我已经是初中学生了,家里有棵杏树,结出的杏子又大又甜,但我们自己不舍得吃,母亲让我去村头的岔路口卖杏子,以换回买盐,买灯油的钱。那个三岔路口有条小溪,溪水两旁的土埂上长满了各种野草野花,是我们小女孩喜欢戏水的地方。我篮子里的杏子就摆在小溪旁,那时的钱值钱。一角钱可以买十个大杏,有的人就在溪水边吃杏子,以杏核的多少付钱。那时我十分胆小,清楚地看到吃杏的人将三个杏核扔进溪水中,但我不敢说。那个人吃了八个杏子,只给了我五分钱。记得那时把去三岔路口卖杏当作一件丢人的事,坐在溪边连头都不敢抬,觉得那是被生活逼迫无奈而干的事了。
铁凝笔下的香雪,把我又带回到我的青葱年代,青涩年华,至今想起,还飘出点酸涩。
香雪一直想得到一个可以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因为她同桌有一个。她的铅笔盒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时特意制作的。但与同桌的自动铅笔盒相比,显得那么笨拙,陈旧。同学们早就知道那只木盒是香雪的,但有的看见还是吃惊地问是谁的。香雪第一次意识到因为贫穷,她买不起自动铅笔盒,同学们才敢明知故问。
那天,她在火车上看到一只自动铅笔盒,她不知道它的价钱,她想,30个鸡蛋换得来吗?还是40个?50个?
深秋,尽管山风凛冽,天黑得也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7点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
香雪在车窗下发现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面前放着一只她渴望已久的自动铅笔盒,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抱歉地摆摆手。不知怎的,她朝车门跑去,想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因为她的篮子里有40个鸡蛋,当她还没有走到女学生身边,火车就开动了。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边。下一个站叫西山口,距台儿沟30里。
在这里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换她的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道怎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在学校食堂吃饭,鸡蛋带回去没法吃。她怕香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徽“矿业学院”。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而迅速地离开了。
就这样生活中的小事,在铁凝的笔下,写得生动感人,既让读者同情怜爱香雪们,又被她们感动振奋;既觉得是细小生活,又反映重大的社会现实;既有生活的变迁,又有人们内心的渴望向往;既有城乡的差别,又有人们心灵的相通,相互的理解,让人感动,感慨。
在《没有纽扣的红衬衫》里,铁凝以中学生最平常的生活,如逛街,穿红衬衫,跳绳,学英语,评三好学生等为内容,写了中学生青春的萌动、家长的担心、中学生的自我、叛逆;学校对奇装异服的排斥、禁穿;甚至因为穿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是用拉链的那种,相当于现在的夹克衫)而影响对三好学生的评定等。当然也写到教师受时代和潮流的影响而违心地处理某些问题等。既让人觉得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又让人感受到人性的丰富、微妙;既有时代现实的烙印,又有人们内心的抗争。她笔下人物性格鲜明,内心丰富,她的笔触似乎穿透了她笔下人物的灵魂。读她的小说,感觉似乎写的是读者本人曾经有过的心路历程,与她笔下的人物在思想上,感情上产生深深的共鸣,至少这是我在阅读她的小说时的感受。
《午后悬崖》通过在烈士陵园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遇,把当代一些人的社会公德、行为规范、生活状态、思想境界、穿着打扮以及丑恶行为一一地写入她的作品。其中又通过主人公韩桂心之口把1958年大炼钢铁,超英赶美的大跃进一一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如今,我还清楚地记得1958年的大炼钢铁和超英赶美的大跃进时,我还是五年级的小学生,我们为大炼钢铁去离家20里外的县城搬煤砖,到处寻找废铁上交,那时交废铁是有任务的。实在上交不上废铁,只好把家里还能用的小铲子,旧锄头上交。记得大跃进时我们十二三岁的少年儿童,也被组织起来去深翻土地,为亩产超万斤做贡献。记得那时的土地,被翻得乱七八糟,难以下种。还记得母亲曾经说过,这样深翻土地,庄稼会长不好的。因为把熟土翻到下面,上面长庄稼的都是生土……尽管农民知道怎样种地,才能收成好,但仍然身不由己地按上面的精神“科学种田,合理密植”……也写到“文化大革命”对知识的蔑视,对人性的摧残,对知识分子的迫害及他们生活,工作的大起大落……她笔下人物的经历,都是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现在回过头再看,再读再想再忆,都有一种不堪回首之感。等合上小说,回望现实,不能不对铁凝对社会的深刻认识,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和感悟,对人性的深层挖掘和理解感叹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