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的心情,又加上犹新的记忆,竟使淅皙当着腾的面抽泣了起来。腾由着她哭出来,但凡能使她好过一些的事儿,腾肯定不会去阻止。不久,腾把茶几上端的纸巾递给淅皙,说道:
“你的父亲不希望你犯错,同样也不希望你伤心。来吧,淅皙小姐,别哭了。我相信你会为自己做到更好的事情,你会为自己拥有一个更好的年华。”
“如果说是为你,你还会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地拒绝我?——对不起,腾,我想到了就直接对你说出来了。只要有你,我的忧愁就不再巡回往昔的阴影里,我的年华就会在前头开出最美好的花朵。你相信吗?”
腾原本就打算要说出那件事。到了这时候,在淅皙强烈感情的影响下,他更要告诉淅皙他的苦衷。
“我相信的。”腾回答道,“不过,淅皙小姐,有件私事非对你说不可,请你听一听一件对你公平的私事。我并非拿公平当借口,但你会永远地感激我。”
“是什么事令你一再地回绝我?是什么事——啊,像你这般好心肠的人,一定是一件高尚的事。请快告诉我吧。”
“高尚不高尚由不得我来说了,我只要求跟随我的心。这件事因为存在多年,所以不得不提及我孩提时代的事;这件事因为重要性质,所以我对你讲的只是大致的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离开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同我比起来,小姐,你是幸运的,能够陪在你尊敬的父亲身边二十年。我常常在想,即便我的父亲曾在抚养我的问题上采取逃避的做法,我也非常想见他,哪怕只有一次机会,只待一刻的时间。但我始终不怀疑他是身不由己的。
是的,我是孤儿。我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姓名。
从我懂事以来,我就差不多长到七岁了。这开头的七年我在这充满疾苦的人间是怎样连滚带爬地活下来,只有天知道。我想可能我的亲生父母养育过我几年,而后迫不得已分开,我就一个人流落到街头;或者我被哪户人家收留过一阵子,出于与生存斗争的重重困难,他们不得不放弃我;或者好心的人可怜我,每天给我留一点剩下的食物填饱肚子;也许这些事我都经历过。
我只知道我还活着。又干又硬的饭是我的粮食,又冷又脏的街是我的家。
可是我记得在我七岁那年的冬天,我连又干又硬的饭也吃不上一口,身上裹着的破旧衣物,连又冷又脏的街都呆不下去。我缩在墙角里头,饿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北方的冬天严寒透彻,我只觉得北风强行地穿刺过我的身体,差不多冻僵。街道上行走的人本来就少,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他们不需要我正像这个世界不需要流浪汉和罪犯。
就在我的嘴巴喃喃自语,快要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干净粗大的手伸出来,拿给我两个热乎乎的馒头。我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立在跟前,表情和善极了。我来不及细细地打量这个人的样子,就抓起他手中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的心里还在寻思这可是有代价的午餐?直到他脱下厚厚的外套裹在我身上,那一种仁爱的施舍使我放下心来。
看到我终于动弹了几下,多少有些振作,那名男子便转身离开继续赶他的路。我随即起身紧跟住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我只想跟随他,好比在黑夜里跟随星光。
他停下脚步来,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的父母呢?”
我仍旧摇了摇头。
他就牵着我打听我的父母,可谁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啊,我明白了,”他说,“我必须得送你到孤儿院去。等我在这个城市办完事,我还要回去一趟把事情都安排好,再接你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腾。在刚过来孤儿院的那段日子,我天天盼望他能来接我,但从此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即是如此,当我吃着热腾的饭菜,睡着柔软的床,还可以读书,我就发自内心地感谢他。后来感激之情逐渐转变为报恩的心理,我开始想寻找他。我的人生是由他人支配的,小姐,这就是我现在拒绝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