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你,信不信缘?
道家讲,天道轮回,今生吃了太多牛肉,下辈子会变成草被牛吃。
死亡这件事,没什么难过的,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也许来世,我会变成你手里的一支笔、你脚边的一株小草,又或者我会投胎成你女儿,所以你要赶紧成家给我个机会。
哈哈,我是不是光想好事了?
更大的可能是我会跟你毫无关系。
可若是这样的话……
光想想就觉得有些寂寞呢。
念卿的表情不像是询问,更像是确认。这已经是念卿第二次提及这个话题,由不得唐琉涟不多想。然而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念卿继续说下去:“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小道士。虽然剑术还未成型,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妙清的影子。”
见唐琉涟没接话,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唐夫人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天真了?事到如今居然还揪着过往不放,甚至是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小道士都怀疑跟妙清有关。”
“怀疑也就罢了,居然还固执到一定要听别人跟我反复强调‘妙清已经死了’,心底才能放下那一点点的希望。”念卿的眼里带着无边的寂寞,嘴边的笑意也染上了苦涩,“有时候我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受虐狂了。”
“那小道士不可能是妙清转世,年龄对不上,这我早应该知道。可我就是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你心底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唐琉涟松口气。
“因为我想听您亲口告诉我:‘妙清已经死了,他不是妙清的徒弟’。”
“妙清姐姐……死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怯懦而颤抖着重复着这个问题。念卿一怔,回头果然看到了满眼泪水的小舞。此前,两人仗着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并未刻意降低交谈的声音,却不知何时,玩累了打算回屋偷吃饺子的小舞竟将秘密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小舞你听我说!”念卿急忙站起身,紧两步走到小舞身边蹲下,想将不断颤抖的孩子揽入怀中。然而小舞只是退后两步躲开他的胳膊,像是躲避瘟神,那双大眼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带着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既然决定要骗我就一直骗下去啊!你们为什么要说出真相!”
死亡对一个六岁孩子的冲击有多大,念卿并不知道。他只是手足无措得蹲在地上,心底充满迷惘。一直以来,他欺骗的不只是小舞,还有他自己。可是小舞对真相选择了忽视和遗忘,他又因为什么在寻找?
“耳听为虚!你们肯定又在骗我!我要自己去找妙清姐姐!”小舞哭着喊完转身就跑,唐琉涟来不及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身红色的小裙子消失在路转角。
“大过年就不能说点开心的话题吗!念卿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啊!”念笔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追出门去。
小舞跑得毫无头绪,她只是蒙着头一个劲向前冲,似乎这样就能一路跑到扬州,看看妙清姐姐是不是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等着小舞去接她回来。泪水还在一个劲往下掉,小舞止不住也不想止住。这一路上,或多或少,她也怀疑过妙清姐姐会不会再也不会出现,可这些怀疑都被念卿斩钉截铁的话推翻。小舞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念卿的身上,而现在,她的精神支柱却告诉她:“一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谎言。生病是谎言,远游是谎言,故事是谎言,书信也是谎言。一个又一个谎言组成了这怪诞的一切,所有人沉浸其中,对真相选择性遗忘。最可悲的是,身为所有事件起因的念卿不断在梦境与现实间挣扎,想知道真相又畏畏缩缩不敢迈出第一步,拖到现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此刻的小舞就像一架失控的马车,在街道两边的爆竹里横冲直撞,满腹的火气和委屈无处可去,转变成动力驱使着双腿不知疲倦地迈动,停不下来。
“哎哟!你干什么啊!”不知迎面撞上了谁,小舞噗通一下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蹭破表皮,鲜血冒出来,声势浩大就像那止不住的眼泪。对面的玄临更是火冒三丈,白色的新道袍刚穿出门就摔了一跤,衣摆沾了一片土任谁也不可能开心。而罪魁祸首居然二话没说率先哭了出来,搞得好像责任都在他身上一样。
“你哭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我还没喊疼呢!女孩子就是麻烦!”玄临翻个白眼,自己站起来,揉揉摔得生疼的屁股,拍拍衣摆,不屑地看一眼坐在地上的小舞:“幸好你是个女孩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你们都是骗子!”小舞越想越委屈,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沾了灰的手背抹过脸颊,画出一道长长的印迹。
“手上有伤,你别乱抓!”玄临眼疾手快,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小舞的手腕,看着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地,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大过年的哭哭啼啼的,我都说了,若是跟家人走散了,我可以送你回去啊!光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小舞!”念卿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到两个小家伙的造型一愣,指着玄临惊呼:“居然是你?!”
玄临看到念卿的表情才恍然察觉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是自己欺负了小姑娘。他慌忙松开手,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摔到地上的!她把我撞倒还没跟我道歉呢!”
念卿哪听得进去这么多解释?找了许久的小道士就在眼前,他连小舞都暂时忘到了脑后,大长腿一迈就向玄临追去:“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都说了跟我没关系啊啊啊啊啊!”念卿人高马大,玄临只感觉一大片阴影覆盖在头顶,吓得他掉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说:“我告诉你!我可是纯阳门下,你再跟过来我让我师父收拾你!”
“纯阳门下”四个字就像一记重拳狠狠得打在念卿心上,让他浑身一颤,坚定了要追到小道士的念头。玄临怎么跑也甩不掉念卿,急得快要哭出来。转过街角,看见自家师父正站在树下等自己回去,玄临开口喊出来:“师父救命啊!”
背后的脚步声骤停,玄临听到那“无知的登徒子”有些迟疑的声音:“妙……清?”
给念卿。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你重逢的场景。
最后,似乎总是落到同一个结局——挂满了灯笼的的树下,白衣的我回头看见一身墨衫的你。
这是开始,也是结束。
可惜故事太惨烈。
一点也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