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可是……我该以什么身份见你?
“师父!师父!”小道士跑起来就像一阵风,布鞋踩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他一路闯进妙清休憩的屋子,在妙清面前站定,摆出紫霞剑谱最后一式,洋洋得意地问:“师父快看徒儿的新衣裳,有没有变帅许多?”
正端坐在桌前读书的妙清抬头,一双明眸上下扫扫玄临,脸上绽开一个清淡的笑容:“不愧是我相中的徒儿,稍微收拾一下就这么俊俏可人。不过……”她话锋一转,站起身走到玄临身边,手中书卷敲在小道士细瘦的胳膊上,“剑式没摆对!你这细胳膊细腿,一点力气都没有,那七秀坊舞剑的女孩子都比你强!”
妙清下手毫不留情,玄临痛呼出声,飞速收回胳膊委屈地揉着,忽然想到什么,问妙清:“师父,徒儿前几日听人说‘天下道宗,皆出纯阳’。纯阳宫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没听师父您讲起过?”
妙清敛去笑容,低头看玄临头顶的小发髻,没正面回答:“怎么?觉得在我这里学不到本事打算另寻高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师父!”玄临慌了神,连忙撇清关系,“我只是听到这个说法有些好奇!”
“不过就是个道观,有什么好好奇的?”妙清不以为意。
“那可是纯阳子呆过的地方啊!”玄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语言已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激动,两只手不断比划着,“谢云流、李忘生、于睿这些大前辈们都在纯阳宫学的艺!我若是去那里指不定能无意间得到一本失传已久的剑谱什么的!从此以后摇身一变成为御剑大师,名扬天下!嘿嘿,想想就有点小激动~”
“说白了还不就是嫌弃我什么都没教给你。”妙清翻个白眼,“你以为失传剑谱是石子,随便上山转一圈就能捡到?退一步讲,就算你撞了大运捡到一本,以你这个脑瓜能不能看懂还不一定。成天做白日梦想着当知名剑客还不如给我静下心好好练功!”
“我又没说真要去,师父你急什么。”玄临满腔热情被妙清一盆冷水浇熄,怨念地嘟着嘴轻声抱怨,“我不过是看那登徒子嚣张跋扈的态度有些不爽,想去看看纯阳宫有什么了不起罢了……”
看着玄临没精打采的样子,妙清心底忽然涌上几丝怜悯。少年时怀有壮志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所以即使现在听起来有些离谱,也不该打击和责难。念及此,她轻声叹口气,蹲下身替小徒弟整整衣衫,柔声道:“不要以为纯阳宫上住的都是神仙,他们跟我们一样是普通的修道人。以后若有人再用纯阳宫的名义欺你师出无名,你就告诉他,纯阳宫现任掌门是你师祖。”
“哦……”习惯了妙清日常的严厉,玄临对她突然展现出的母性有些不太适应。呆呆地点头应下,许久,小道士才突然反应过来:“啥?!我居然是纯阳一脉的传人?!”
与此同时,因为得到了新衣裳欢天喜地的还有小舞。对孩子来说,过年只有几个简单的符号——压岁钱、新衣裳、炮仗和饺子。过年归乡的原因,客栈里有些冷清,甚至是店小二和厨子,也都早早跟老板告假回了家。热心肠的老板本想邀请念卿一行三人去家里吃年夜饭,谁知念卿婉言拒绝,只好作罢,转而将客栈里的灶房借给三人使用。大年三十那天,唐琉涟亲自下厨炒菜,念卿在一旁和面拌陷,虽然只有三个人,这年倒也不显得太过冷清。到了傍晚,客栈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提着鞭炮的念笔靠在门框上,下垂眼里满是不悦:“念卿,师兄这些年算是白疼你了。异乡过年居然都不想着叫上我?”
念卿接过酒坛,苦笑一下:“念画若是跟来,就跟两年前过年时的情形一样了啊……”
念笔没接话,他只是迈过门槛,与唐琉涟和小舞打招呼寒暄,自然而然得坐下来一起包饺子,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然而他心知,两年前的今天,三人趁师父不注意溜出万花谷,混在社火队里过了第一个充满俗世烟火的新年。也是在那一年的元宵节,念卿在银杏树下遇到了妙清,一见倾心。
念笔是个自来熟,小舞也不认生。酒足饭饱后,一大一小隐约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一人拿一挂鞭炮用竹竿挑着,在门口噼里啪啦地放。小舞有了新玩伴,唐琉涟自然得到了解放。她抱着酒坛坐在门槛上仰头望月,那模样竟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念卿走过去与她并排坐着,从怀里掏出一幅卷轴:“唐夫人,你要的凤栖梧桐。”
唐琉涟解开绢带,醉眼里映入一个玲珑身影,紫衣女子慵懒地卧在树杈间,逗弄着身旁一只巨型蟾蜍。一绺黑发从头顶银饰下漏出来,划过肩头,俏皮地缠上几根青葱一般的手指。似是秋至,清风卷下一片梧桐叶,女子仰头微笑,风过耳畔唱起的是生的幸福。凤栖梧桐,有一枝以落足便是满足。无论枝繁叶茂还是秋至萧索,梧桐始终是梧桐,变的不过是前面的形容词。
唐琉涟沉浸在画意里久久不语,忽而听见城内钟楼响起沉稳而久远的钟声。
“念卿哥哥!琉涟姨娘!快许愿!新年许愿来年一定会灵验的!”小舞在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冲两人大声喊着,说完就立马双手合十虔诚得许愿。
念卿闻言也学着小舞的样子默默许愿,待他睁眼,唐琉涟收起卷轴冲他微笑:“谢谢你。”
念卿顾若惘闻,双目平视前方,他问唐琉涟:“唐夫人,既然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您能不能诚实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妙清她,是不是真的离世了?”
“小道士和桃木剑,两条加起来就是上清宫。”偶遇念卿的第二天,念笔带着他登上洛阳城北的邙山翠云峰,拜访了久居上清宫的道长玉虚子。仙风道骨的玉虚子听完念卿的诉说,只是摇头:“少侠来错了地方,老朽并没有见过你所说的道友。桃木剑虽是我上清宫的代表,但其他流派也有使用。有些道友亦会将之作为练剑时的替代品随身携带,既然对方是个小孩自,这后一种可能性要大很多。”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出了上清宫宫门,念笔问,“那小道士跟妙清没什么关系,只是你的猜测?”
“师兄,认识妙清之前我从不相信缘分、命运这些东西。我只相信自己的一双手,以及这双手所争取来的一切。”念卿下山时健步如飞,没有一丝犹豫,眼里满是笃定的光。
“既然之前我用自己的方法没有留住妙清,那不如用用妙清的方法。”
“什么?”
“唐琉涟来时曾跟我说是‘妙清的委托’,她曾问我信不信缘。”念卿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巧的信笺,对念笔说,“我不信我跟妙清的缘分就止步于此。”
念笔接过信笺,发现那一排娟秀的笔记,一笔一划得写着:
“给念卿。”
“你,信不信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