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千林二十有二,十岁便成为国师,在大兴的威望堪比赵瑾年。
这俩人,还是发小。
当然没有穿一条开裆裤的时期,这点大兴皇帝可以担保。
赵瑾年推开国师府的大门时,入目的是这样一番景象:白衣男子斜躺在院中央的贵妃椅上,身旁的小侍女一粒一粒地剥开葡萄送到他嘴边。
赵瑾年面上毫无波澜:“谁知道外界传言日理万机的国师大人,私生活是这样的腐败。”
听到赵瑾年僵硬生冷的声音,千林险些从贵妃椅上摔下来。他清了清嗓子,端正了坐姿,戏谑地看着赵瑾年:“姑奶奶你怎么来了?”
赵瑾年义正言辞:“本公主闲来无事,替父皇微服私访,体察体察民情。”
“得了吧你。”千林翻了个白眼,“看你这脸色是不是又受刺激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那个离妄?”
赵瑾年点点头:“那你再猜猜我是为了什么事。”
千林挑挑眉:“他不识抬举惹你生气了?”
“国师就是国师,就算私生活再怎么糜烂,也是有真本事的。”赵瑾年浅笑,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的玉佩。
千林无奈:“你说你,我就是吃个葡萄晒晒太阳,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私生活糜烂了?”
赵瑾年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葡萄,然后走过去吃了一粒:“本公主吃葡萄从不用侍女帮我剥,晒太阳也从不躺着晒。”
千林:“……”怪我咯?
“不跟你闹了。”赵瑾年收敛了那极淡的笑意,“千林,我们两个又闹不愉快了……可我真的不是在怜悯他,我是在帮他……”
千林听着,从侍女手中接过水果盘,把她遣退了之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赵瑾年坐下。他缓缓剥着葡萄,慢悠悠道:“怎么说呢,离妄毕竟是一国之君,他有他自己的思想。你觉得你是为了他好,可是你忘了吗,你给的不一定是他想要的。”
赵瑾年垂眸:“他想复兴陈国,我当然知道。把这作为他活下去的动力也好,我只要他好好的,可他却整日颓废地坐在那里……我知道,他恨大兴,也恨着我,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也比日渐消沉来的好……”
千林默默地吃下一口葡萄:“值得吗?你不是不知道,你的儿女情长,会让整个大兴为你陪葬。”
“我不在乎这些。说我儿女情长也罢,说我是良心泯灭也罢,我都不在乎……”赵瑾年从容地从千林手中拿过一粒刚剥好的葡萄,“不管他以后怎么利用我,不管后人如何谩骂我们,我心中只有当年那短暂的美好。”
千林叹了口气:“人是会变的。”
赵瑾年抿了抿嘴:“可记忆不会变,他曾经对我那么好,都不是假的。”
千林剥好一粒葡萄递给她:“你没救了。”
赵瑾年苦笑:“是啊,我没救了……”
能救我的只有你可你却不肯施以援手。
心真狠。
……
七年前。
一红衣女童骑在一匹黑马上飞奔,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她只想逃离这个人心险恶的地方,冷静冷静。
四周干枯的树枝一下下地划过她的脸颊,身躯,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疼痛。
身上的疼痛,哪有心上的疼痛来的深刻。
突然,那匹马在飞奔之中倏地停了下来,把女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赵瑾年闷哼一声,疼得冷汗直流,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匹马。
好样的,刘皇后你真是好样的!
为了赵安年,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赵瑾年母妃早逝,刘皇后抚养她长大。赵安年未出生时,对她说不上是视如己出吧,倒也算是亲厚,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百般陷害。
可是,赵安年出生之后,刘皇后便生了让自己亲生女儿继承皇位的心思。这不,今天便准备置她于死地了吗。
先是在陈国皇宫找人推她下水,见她没被淹死,又对她的马动了手脚,她刘皇后当她赵瑾年是个任人宰割的傻子不成?
她想着,轻轻移动了一下小腿,疼痛感瞬间如潮水般袭来,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起裙子查看腿上的伤口。
啧,真吓人,血肉模糊的。
她的小命,怕是要如刘皇后所愿,今日断送在这荒郊野岭了吧……
何苦呢,刘皇后……
赵安年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又不会伤害她……
何苦呢……
赵瑾年稚嫩的脸上浮现些许不甘。
可是,她还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啊……她不想死在这里做个孤魂野鬼……
她还没有……开辟大兴盛世……
她抓住身下的草,侧头把耳朵贴在大地上。听了一会儿,赵瑾年眼里燃起了名为希望之火。
马蹄声……有人!
她扯下自己的袖子,躺在一片绿意中挥舞着。因强烈的对比色,赵瑾年很快就被发现了。
来的,是五个人。
那五个人也注意到了赵瑾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白衣少年,他翻身下马,在赵瑾年面前蹲下来:“你没事吧?”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赵瑾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她大喜过望,扯住离妄的袖子:“又见面了,哥哥。你再救我一次,好吗?”
离妄显然已经记不起赵瑾年这张脸了,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赵瑾年笑了。
害过你的人,一次不成,还有下次;救过你的人,亦是如此。
离妄把她横抱起来,纵身越上马,对身旁的一位将领道:“这姑娘伤势严重,此次微服私访朕就不去了。”他看了看旁边那匹祸主的黑马,“这马能把主人摔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伙今日改善一下伙食吧。”
那位将领拱了拱手,面露难色:“皇上,这……怕是有些不妥。如果太后知道……恐怕会怪罪皇上。”
离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有了些许冷意:“朕当这个皇帝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维护国家秩序,守一方百姓平安?这也是朕要守护的人,那边也是朕要守护的人。可是掂量一下事态的紧急程度,朕应该先救这位姑娘。你说是吗?”
毕竟是武将,没有文管那些花花肠子,被离妄说的一愣一愣。半晌才缓过神来,连忙点头称是:“皇上所言甚是,是臣考虑不周。臣有生之年能服侍皇上这样的明君,实乃臣之幸。”
离妄抿了抿嘴:“一路小心。”
那四个人低下头:“皇上保重。”
离妄摆了摆手,抱紧赵瑾年,策马狂奔。
赵瑾年窝在离妄怀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想起离妄刚才的一番话,她忍不住说:“哥哥,我可能辜负你的好意了。我是……大兴的人。”
少年心跳平稳,无半点惊讶:“看你也不像陈国的人,只是那几个武将没看出来。是不是陈国人又有什么关系,是人就得救。不过……可方便告知,你为什么会跑到我陈国国境内,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赵瑾年抿了抿嘴:“家门不幸。我是家中长女,家中无子,父亲从小便想把家业交给我。我自幼丧母,一直在主母膝下承欢。可是自从主母生下妹妹后……主母便想方设法的想要弄死我。”
离妄冷哼一声:“娶回这样的女人,的确是家门不幸。”
“不说了……哥哥,你千万不要把我带回你宫里治疗啊……我先睡了,好困……”
闻着离妄身上淡淡的梅香,赵瑾年沉沉的坠入梦乡。
醒来时,是在陈国边境的一家客栈。离妄已经走了,只留一封信给她:大夫说你性命无虞,我也不便久留,咱们就此别过。枕头下面有几两银子,够你回大兴了。
赵瑾年笑了笑,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到怀里。翻开枕头,里面果然有几两银子。
那年,赵瑾年十一岁,离妄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