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妄算是领略到了赵瑾年喜静的程度。
如此尊贵的公主,住的偏远暂且不说,这偌大的宫里,竟只有两位宫人。
她们许是于赵瑾年一同长大,四下无人时,相处得也不像是主仆关系。
只听赵瑾年对其中一位碧衣少女说:“荷笙,这位是离妄离公子,今日起你便服侍他吧。”
荷笙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默默地打量着离妄。
另一位黄衣少女听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离妄?那不是陈国的亡国……”
“荷卉!”赵瑾年沉声喝住荷卉,无视她茫然的神色,略含歉意地看向离妄,“对不起啊……荷卉这丫头从小说话就口无遮拦的,你别介意。”
离妄眸子深了深:“无事,事实还怕说出口吗。”他顿了顿,“我住哪?”
赵瑾年看向荷笙,指了指不远处:“辰安殿。”说罢,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站住,却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对了,今日起,在我宫中你是离妄。一旦出了我宫中,在外边,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赵起。”
荷笙荷卉立在离妄身旁,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可是,没人出声。
直至赵瑾年绯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离妄才收回自己阴沉的目光。
赵起,赵起,赵起……
看来,他要背负这个屈辱的名字和身份苟延残喘地活很多年了啊……
终有一日,他会让那些赋予他屈辱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他定会,站在天下人的面前宣布,他并不是什么赵起,他是陈国之君,离妄。
这不是玩笑。
……
后来的几天,的确如赵瑾年所说,离妄的亲人悉数被流放边疆。
他坐在院中的台阶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中迷蒙的细雨。
这雨已经下好多天了,虽不是瓢泼大雨,却终日阴雨绵绵。好似老天,也在为他陈国的灭亡哀悼一样……
他缓缓闭上眼,眼前浮现出那一天大兴军队攻进皇城的那一幕:妇孺在雨幕中大声呼喊着,幼小的婴儿被母亲护在怀中嚎啕大哭,雨水混着血水流满了陈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一个人站在城墙上,那满地的红,震耳欲聋的哭喊声,让他痛不欲生。
他还能做什么?他不过五岁,就接手了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家,实权都把握在他母后和皇叔的手中,他还能做什么……曾经辉煌的陈国,早在这百年间被历代皇帝治理得不堪一击……而今他也不过二十岁,大权未揽,他如何保住陈国……
他只能漠然地看着这个腐败的国家一点点走向灭亡,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只能依靠赵瑾年,在这深宫中步步为营地走下去,为了有一日能复兴陈国,他只能忍……
他这个亡国之君,前半生,过得当真是窝囊。
赵瑾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眼中浮现些许无奈。身后的荷卉问她:“公主,这次攻打陈国,您为什么要装病不去呢?”
几滴雨水溅到赵瑾年白净的脸上,她摇摇头:“如果我去了,只怕他会更加恨我。”
荷卉想了想:“离公子对您很重要?”
赵瑾年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恩,很重要。”
说罢,缓缓走到离妄身后,冷笑几声:“我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一个亡国之君,在我这种傻子给你创造的好条件下,不想想怎么复兴陈国,而是整天坐在这里暗自神伤,你很有成就感?”
离妄没有回头:“干你何事?”
“干我何事?”赵瑾年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然后露出讥讽的神色,“离妄,你莫要忘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的。”
离妄转头,死死地看着赵瑾年看了许久。
她续道:“既然你想复兴陈国,付出点行动行不行?那位高人指点你了说你只要天天颓废地坐在这里,陈国就能回来?说,谁这么告诉你了!”
离妄的眼神又深了几分,他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弧度:“赵瑾年,你一个大兴公主,在这劝我复兴陈国,你也很有成就感是不是?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记住,我不会感激你,相反,我会更加憎恨你。”
赵瑾年冷峻的神色有些松动,她沉默良久:“我不觉得你会爱我。”
离妄不再说话,扭过头,继续望着阴沉的天空。
赵瑾年沉声喝道:“起来!”
离妄不为所动。
赵瑾年漆黑的瞳孔一阵收缩,她冷然地看着离妄的后背,最后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你既执意如此,那便在这坐着吧。荷卉,看着他,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移动半步。”
离妄森冷的声音从后传来:“赵瑾年,这样做真的能满足你那可笑的心理吗?”
赵瑾年心中一痛,随即点点头:“那是自然,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离妄眯起眼:“疯子。”
“现在才发现?晚了。”赵瑾年拂袖而去。
目送赵瑾年走远,荷卉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离公子,你不了解我们公主,她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我和荷笙姐姐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救下你,她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我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渊源吧。或许你忘了,但公主一直记得。公主是真心对你好,她这个人那,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对你表现出有多关心呢……”
见离妄沉默,荷卉继续道:“公子,荷卉只是一介小小婢女,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你好好想想吧。公主不会真生你气的,服个软,认个错,和公主好好相处呗。”
良久,离妄开口:“我与她之间,能有什么渊源?即使有,又怎能做到好好相处?”
荷卉摇摇头:“公主是大兴未来的主人,她想对谁好,还是很容易的。”
离妄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
对他好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之间,注定只有恨与憎,杀与伐。
而他的记忆中,也确实没有赵瑾年这个人的出现……
不久,雨势渐弱,天空开始一点点放晴。
当久别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他脸上时,他淡淡的笑了。
荷卉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荷笙走过来,无奈地看着他:“离公子,公主让我问问你,想好了吗?”
离妄微微侧头:“想什么?”
荷笙看着他:“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离妄垂眸:“告诉她,我不需要她的怜悯。”
不远处,浑身湿哒哒的赵瑾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食盒,面无表情地看着离妄消瘦的背影,缓缓打开盖子,然后把饭菜悉数倒在地上。
她宫中,中午不开灶。她怕他养尊处优习惯了中午不吃饭会饿,冒雨去御膳房给他取些吃的,生怕晚一点就没了。哪知,满心欢喜地取回来,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还真是自取其辱呵。
她冷笑一声,扔掉食盒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