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这一夜睡得神清气足,睁眼时看见床顶青花幄帐,一霎时竟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微微一怔便省过来。侧头去看身旁谢衣时,只见他兀自安睡,想是好梦正浓,故此嘴角含笑。
沈夜蹑手蹑脚下了床,刚穿好衣衫,便听谢衣含含糊糊地道早安之声。他转了身,笑道:“天色还早,再多睡一会吧。”
谢衣打了个哈欠,揉眼道:“弟子每日均是此时起身,师尊莫非忘了不曾。”
沈夜笑道:“你这自律的性子倒是极好。这么多年,竟无一日更改。想来,这每日拳脚也不曾落下了?”
谢衣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到地上,扬眉道:“这是自然。师尊曾说:三日不练手生。弟子怎敢忘了师尊教导。”
沈夜兴致被谢衣一番话勾了起来,笑道:“那好。这许多年,为师也未曾考校你功夫,今日便要看看你武功进境如何。”
谢衣也笑道:“师尊有命,弟子焉敢不从?”
师徒二人胡乱抹了一把脸,便来至院中。谢衣将横刀倒提,向沈夜抱拳道:“请师尊指点。”
说罢,手腕一动,后腿发力,手中横刀便朝沈夜递了过去,但见刀光闪动,招式似虚似实,正是一招“华星明灭”。
沈夜见谢衣这一招气度森严,刀影缭乱,知道这不过是谢衣探路之用,其后尚有后招绵绵不断,便将身子一侧,脚下步履滑动,却与谢衣比肩而立,低声笑道:“不错,‘华星次明灭,天公相决绝’。这一招虚实并用,你当年虽已得其中三味,到底少了些决绝,多了些犹豫绵软。今日这招,却是毫不含糊。看来这些年江湖游历,进益倒是不浅。”
谢衣侧头笑道:“多谢师尊夸奖。请师尊再看。”说着,双臂外排,一条腿向后上勾,往沈夜身上踢了过去。
沈夜左掌下切,格住谢衣腿力,道:“这招倒是新鲜,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莫非又是你自创的不成?”
谢衣收了腿,手中横刀一摆,变刺为斩,笑道:“这招是弟子为做一只偃甲蝎,观摩蝎子动作,见群蝎相争,有感而创,师尊却说好是不好?”
沈夜见谢衣横刀斩下,急忙使了一招“云生海楼”,凌空一个翻身,轻轻巧巧避过这一斩之势,落到地上。颌首道:“不错。你天赋既好,又这般痴迷偃术,能从偃术之上领略武道,也不足为怪。”
师徒二人拳来脚往斗个不停,那谢衣当年在流月城中虽然已是有名的刀术大家,然而流月城毕竟地处西陲,城民又皆知他是沈夜爱徒,日后紫微帝君的继承人,这刀术较量时,有几分真刀真枪的力气,却是难说得很。嗣后谢衣来至中原,方知天地广阔,世上高手能人无数。他原本就天赋卓越,这些年寻访磨砺,武功进益却是相当之大。若说流月城的破军星君是锋刃初开,那么今日的谢衣便是宝刀藏锋。
沈夜见谢衣武功如此精进,心头倒也无限欢喜。这世上做人师父的,莫不希望弟子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弟子若有进益,做师父的倒比弟子还要欢喜三分----虽说也有那唯恐“教会徒弟打死师父”的,毕竟到底是少数。
沈夜既见谢衣了得,便有了要试一试谢衣深浅的想法,只听他大声喝道:“谢衣小心。且接下为师这一招试试!”喝毕,“寒山鞭”已然抽到手中,硬鞭横扫,身周真气暴涨,鞭身嗡嗡作响,隐隐有万象尽灭之意,却是沈夜的看家大招“寒山寂灭”。
谢衣与沈夜过招之时,从未见过沈夜使用这招----师徒喂招毕竟不是性命相博。此时不免愣了一愣,竟是忘了闪避格挡。电光火石间,只听“咔嚓”一声,寒山鞭已然砸到谢衣手腕之上,将腕骨砸断,春水刀也“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沈夜使出“寒山寂灭”这一招来,原是为了试试谢衣如今武功到底有多高深,却不曾料到谢衣竟然不闪不避。他失手伤了爱徒,已是脸上变色,忙抢上前去,托住谢衣手臂,连声道:“快让为师看看你伤得如何!”
谢衣尚未答话,便听得乐无异一声惊呼:“师父,你受伤了!”
原来沈谢师徒过招之时,乐无异已然起身,他见二人喂招,便在一旁跟着比划学习,却不料变生腋肘,谢衣竟然被沈夜打伤。他原本便瞧沈夜老大不顺眼?,此时见师父受伤,那股子气性却是再也压不住,伸手便往沈夜胸口推去:“你这人当真讨厌!干嘛打伤我师父?”
沈夜眉头微微一皱,手掌一翻,便往乐无异手背上拍落,他恼怒乐无异无礼,这一掌中却带了三分劲力,存心要给乐无异一个教训。他手掌尚未接触到乐无异手背,谢衣未受伤那只手掌却横插了进来。一下托住沈夜手腕。
只见谢衣脸色苍白,额头大颗大颗冷汗直往外冒,显是忍耐着极大痛苦,他一开口说话,却连声音都带着颤音儿:“无异,不可对太师父无礼!”
乐无异惊得下巴都掉到地上,颤声道:“太……太师父?他是我太师父?就是师父你的师父?”
沈夜此刻心慌意乱,搀着谢衣往屋里去,一边道:“你不要说话。伤处疼得可厉害?”一边用眼猛瞪乐无异“蠢货!还不快去找跌打医生?要你这样的弟子又有何用?”
乐无异吃了沈夜一顿骂,只差气得一个倒仰!他有心跟沈夜理论一番,却又心疼师父受伤,终究还是往外去了,只是临去之前,到底没忘狠狠瞪回来。
他这里一边跑一边回头瞪沈夜,却不料一头撞进一人怀里。抬头看时,却是夏夷则。夏夷则见他行色匆匆,免不了问一声何事慌张。
乐无异见了夏夷则,忙道:“夷则,我师父被太师父打伤了。原来那个讨厌的家伙竟然是我师父的师父!我得去找跌打医生。”
夏夷则听得一头雾水,不禁反问道:“太师父?你是说沈前辈吗?沈前辈为什么打伤谢兄?”
乐无异摆摆手,道:“等我回来跟你细说。真没想到,我师父的师父竟然是个这么讨厌的家伙!”说着,拔腿便走。
夏夷则摇了摇头,自去谢衣房中探视。那边阿阮早已被惊动,她早年与姨婆隐居巫山,倒也从姨婆那里学了些跌打损伤的治法,此时早已将谢衣手腕断骨接好,只是没有伤药,所以并未包扎。
夏夷则见了便道:“在下身上倒带有伤药。乃是我师门秘制,颇有灵效。”
阿阮听了,便嘟了嘴向他伸出手去,道:“快给我看看能不能用。”
夏夷则便从衣带中取了一个白色小瓷瓶给她,阿阮接过来嗅了一嗅,辨道:“赤芍、白芷、川芎、三七。唔,还有熊胆。倒是活血镇痛的方子。”说着便将膏药往谢衣手腕上抹去。
沈夜一直紧张注视谢衣神情,只见谢衣敷药之后不大一会功夫,额头汗珠便收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皱成一团的眉毛也舒展开了,心知夏夷则那药果然有效。忙问谢衣道:“现在感觉如何?可还疼吗?”
谢衣摇摇头道:“师尊不必担心,弟子无事。”又向夏夷则道:“谢某多谢夏公子赠药。”
夏夷则今日来寻谢衣,原本是想请谢衣与自己同往衡山青玉坛查访师尊清和真人失踪一事,谁料不巧遇上谢衣受伤。这请求之语便说不出口。
谢衣察言观色,只见夏夷则神色怔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便道:“夏公子有何心事?你我一路同行,相交莫逆,不妨明言,但有谢某效力之处,必不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