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屋大概就是沈烨要带她过来看的。
屋子算不得多大，可因着里面没有家具占去了空，加之窗户开的也够宽，里面显得倒也敞亮。木料用的不是特别名贵，却是散着香气的，像是竹简做的书卷，清香里带了些甜意。边角处伶伶地堆着些边角料，用一块暗红的厚重绸子遮着，一时也瞧不出模样。
沈晴踏进了屋，抬着脑袋仔细一看，屋里正中间悬着的是她的一张画像，约莫十岁的年纪，依旧是稚子模样，细勾眉，浓黑的眸子，穿了一件鹅黄的外褂，颈边儿围了一圈白绒，蓬蓬的遮着圆润的下巴。周围的布景看不太真切，似是朱红一堵墙，边上几枝腊梅，粉红色的，周边缀着雪，蒙蒙的带着些雾气。
以这幅画像为中心，往两头散开来，依次是她打出生到现在统共二十副画像，大小不一，底布倒清一色都是锦帛，光滑细腻，衬得画中人肌肤同样的触手可破。
“你画的？”沈晴满脸惊讶地回头回头问他。沈烨毫不谦虚地一点头，含笑看她。
“还行，也蛮像的。”沈晴捏着下巴对他一颌首，再问一句，“手艺挺不错的，看来四皇子是饿不死的。若是以后破败了，上街卖画也是个营生。”
“那可就真饿死了。”沈烨领着沈晴再往里去，走到那堆废料子旁边站好了，慢慢撤去那块绸子，露出下面堆着的东西来。
“这是......”沈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原来这如山的一堆东西竟是废弃了的布绢，上面满满是是颜料，画着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同一个样子，正是二十年华的自己。哪个也神似，却又个个也不同，天知道沈烨是怎样从这一堆画像里挑出最中意的来。
“这些都是我？”
“对啊，见不到你。我猜的，按着自己想象的样子来画。”沈烨微微笑道，“还好，你与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怎样的执着才能让一个人画出另一个人十年后的样子。只凭着自己的记忆，一笔一笔的勾勒，一点一点描绘，然后又揣测，否定，再重绘。沈晴捧过一张布绢在心口紧握着，惶然失语。
“怎么，感动了？”
沈晴被他这话惊醒了，忙清清嗓子定定神，道一句，“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华美的布匹，若是发送给百姓，该有多少流民得以蔽体。”
“这么说，我是错了？”沈烨浅浅一笑，抬头望一眼着从几千数万副画卷里头挑出来的二十个，摇头道，“依将军的意思，我该将这些都送给百姓？”
“你以为呢？”沈晴横他一眼，“若不是你们这些王公大臣每日里吃喝享乐，我们边关将士们打下的江山有如何摇摇欲坠？”
沈烨听到这话，按着太阳穴揉了揉，深吸一口气，说道，“且不说我有没有想你口中的那些王公大臣们一样挥霍国库民膏，可至少有一点，我特别痛恨你口中的边关将士。”
“为什么？”这是沈晴第三次问了，若是他再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沈晴势必一掌劈了他。
好在沈烨也没再欺瞒，呼出口气一字一句地讲道，“因为就是他们，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的。”
“什......什么？”沈晴疑惑地问道。
“本来你与我约好了，你要带我逃出皇宫。”
“什......什么？”沈晴听得惊讶，这，这是哪跟哪？
沈烨再望了沈晴一眼，竟是满眼委屈，“可你居然选择去了边关。”
沈晴听得满脸黑线，合着这货对军营与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怨念是从这里来的。“你还是小孩子吗？”
“嗯。”沈烨恬不知耻地一点头，耸耸肩摊开手道。“陪我与去边关之间，你选择了后者。换了谁也该怨恨吧。”
“幼稚。”沈晴嗤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可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触动，眼角居然有些酸涩。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不知何来的情绪，兴许...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纯粹而真挚的感情。
“也许不是。”沈烨又对着她笑笑，抢先回答了。
沈晴吃了一惊，指着他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我告诉过你，在琢磨事情的时候，眼神一定要隐藏的再深一点。”沈烨向前一步，探手抚摸沈晴的脸颊，“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蠢蠢的样子。”
你们全家都蠢！沈晴一爪子把他的手拍了下来，抢回气势一般仰面质问，“所以你就见死不救？凭你的能力，难道还救不了我的天狼军？”
“不知道。”沈烨摇摇头，“至少我没打算试。我想要的只是你，其他人的死活自然于我无关。”
“没心肺的家伙！”沈晴咬牙切齿的骂一句。“那都是我们大齐的将士。”
“那又如何，我已经不是大齐的皇子了。”沈烨走到窗边，撑起窗棂来深深吸一口气。“我已经放弃了我的军权。”
“你还有军权？”比起前半句，倒是后面更吸引沈晴的注意。那时候他顶多也就是十岁出头的小毛孩儿，还是那种虚弱地握不起剑来的病秧子。让这种人执掌军权，老皇上得是有多糊涂。
“每位皇子自一降生便有一支卫队守卫着。少则数百，多则上千。”沈烨解释道，“朝代更迭，不按规矩来的人多了。后来做君主的便立了这样一个规矩，至少保证皇子间夺位失败的时候还能活命逃出去。”
“所以你有很多手下？”
沈烨勾唇笑笑，“你以为呢？像我这种人对其他皇子有没有威胁，活不活的到能执政的年纪都是未知的，自然是配备越多的护卫越好。”
沈晴依旧不太懂，“既然你没威胁，为什么还要给你配护卫，其他皇子总不至于要来杀一个没威胁的孩子吧？”
“他们不会，但是总有人会。”
“为了什么？”
沈烨勾唇浅笑，“不为了什么。贪念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