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抽穗,白鹤排空。湛蓝无云的天穹底下,一辆枣红色的马车沿着山道徐徐驶近。
与旁家不同,这回驾马车的不是紫面铜肤,骨瘦筋挑的马夫佣人,而是一个身穿了一袭白袍,头戴嵌玉方冠,腰系三色锦缎玉带医师打扮的人。面相生得也不似劳碌命,而是略微虚胖着,福态饱满,笑容可鞠。一双半眯着的眼睛狭而细长,时而精光闪过,使这看着愚笨木讷的模样也显几分睿智出来。
这回听着马车里边有动静,便回过头来喊一句,“将军,您醒了?”
掀开帐子,里面正揉着脑袋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沈晴。身旁一脸小心认真扶着的便是段景。这马车不是双辕连轴,里面的空间也没见得多宽敞,睡不下两个人。因此段景是一路蹲着沈晴身边,不曾阖眼休息过。
“这是哪?”沈晴微微晃了晃脑袋,可脑子里头仍旧嗡嗡的响个不停,由不得她不轻轻的揉着。
那头乐易咧嘴一笑,放慢车速,回头讲,“咱这就要出天山了。”说完了扭过头去认真驾着马车,轻飘飘地讲,“您这一觉睡得可畅快,整一天一夜。唉,也是,真打起来了,谁还有心思仔细分辨给您吃了什么药。得亏不是错拿了什么要命的毒药。”
沈晴没听明白,迷惑地一眨眼。段景小声为她解释,“严小二拿错药了。真的软绝散还在你身上。”
沈晴正要点头,听他提及严小二便也忽地回忆起自己为何在这里,立时瞪大了眼睛掀开车帘往后望,神色紧张地问他们,“人呢?我......”
“这个就不用您惦记着了。”乐易在前面打断了她的话,抽了马几鞭,加快了速度,笑一声,“能活下来几个,都看天命吧。怎么着?您还想回去?”
“小二呢?”沈晴不多理会他,转过脸问段景。段景却只是闭口不言,沈晴一时心急,只把事情往糟里想。再加上这会儿药效还没过,受了这刺激,立刻又弯下腰咳嗽起来。
乐易在前面听着,赶紧再补一句,“将军莫急。严将军只是回去了,又不是死了。等瞧见他的尸首的时候您再哭,乐易绝对不拦着您。”
“那蒋硕他们呢?”沈晴稍安了心,连忙又往前挪了挪,掀开帘帐问他。段景见状也凑近了些,替沈晴撑着帘帐,免得她一直举着手受累。
乐易接着机会稍一回头看了看沈晴的脸色,并不像是能够承受什么噩耗的样子,也就没把实话告诉她。晃了晃肩膀,懒洋洋地交代,“我是神医,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知道。”
沈晴的眼神立时昏黯了几分,一颗心揪在胸口,也是呼吸不畅。坐回身,却又听见乐易在前面讲,“不过我倒是听说昨也逃出来几个,毕竟三千精甲,哪能那么一会儿就全军覆没了?再说了,少将军武艺超群。我可是听说您身边这段景也在他手里栽过。您想想,要是连您身边这位都能脱身的话,他能被困住了?您呐,别多想,想也没用,徒增些烦恼罢了。都活成您这样儿,那人可就情等着累死得了。还是放开些好。”
沈晴听到这些话,虽然依旧紧锁黛眉,可多少还是放松了神经。四肢也像是抽干了力气,段景过来扶着的时候,她也顾不得礼数,倦极地阖上眼靠在他的肩头浅憩。
段景两日不曾合眼,这回看到沈晴靠在自己肩头,两片长而翘弯的眼睫轻扇,红唇轻启,一副瑶鼻浅吐芳息的娇弱模样,顿时回复了力气,木人一样僵僵地坐正了,一晃不晃,任她依靠着。
乐易看着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也跟着咧嘴笑笑,赞同地一点头,“哎,这就对了。且不论他们活不活着。就是都死了,您难道就该回去找北野锋拼命了?那不是傻嘛。他们豁上命把您送出来,哪还有让你再自己往回跳的道理。”
沈晴没再反驳,只是阖上眼回想当时的情形。她并不记得战争开始以后自己吃过什么东西,也没有人像在黑街那样撒过药粉,想来她中的药是在刚撤离到山脚时为她的酒水里添下的。严小二做事谨慎,自然不会下错药,必然是曲追云在她的酒里下了药,然后告诉严小二是软绝散。
想到这里她牵唇苦笑,真是苦了他们几个大男人。战争还没开始就想着怎么把自己安全地送出去。
段景一直僵坐着,不敢低头。此刻听见沈晴的笑,微微皱眉,拿眼角看了一眼,见她的眼睫已经沾湿,上头似乎多了些晶莹的泪珠。不止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慢慢地缩回一直撑着窗帘的手,试探着往沈晴的肩上去揽。
沈晴似乎并没有推开的意思,也许是太入神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正拿过来。可段景手放到一半,却又僵僵地举着,没敢落下,一张脸烧红得不成样子,握刀杀人取命的手居然罕见地颤起来。
也许是天山看不下去,前面拐了急弯,马车剧烈的一晃,段景这才借着扶住人的借口落在沈晴的肩上。可一触到沈晴肩也便不敢再动,连脖颈都泛着潮红。
乐易咋前面嘿嘿一笑,竟像是早早看穿了车里的事情一样,幽幽地念一句,“瞧你样子,人早睡着了。”
段景低头察看,果然沈晴不知何时已经睡下了。乐易再笑一声,交代一句,“赶紧把人抱紧了。下段路可难走。”
说着猛一抽马鞭,枣红色的马车沿着陡峭却宽广的山路疾奔而下。这次不像上回,赶个路身后还有拓跋燕提刀追着。乐易放开了胆子抄近路,走官道,并不关心追兵。因为这次虽然是战得惨烈,可不管是北野锋还是北野寒,两个人谁也不会伤害沈晴,自然也就不会派追兵来暗杀。
一路赶得也不算紧迫,走走停停,没多时,也便到了祁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