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满这回算是把话说死了，营帐里的气氛一时冰至极点。蒋硕跟严小二在一旁干愣愣地坐着，面面相觑也跟着坐如针毡。李小满瞧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懊悔之前说话不过脑子，低下头撇过脸不去看她。只得梗着脖子留一句，“反正话我已经说了，您自己好好寻思着。小的告退。”
蒋硕也跟着辞了别，见严小二依旧坐着，拿脚踢了他一下。打个眼色，示意他也赶紧出去。严小二悻悻地弯弯腰，也跟着那两个出去了。
帐子里唯剩下熟醉的曲追云还躺在边上的干稻草褥子上，已经睡死过去，没了动静。至于段景则是身披着一身墨黑长袍，像一只驯良忠厚的黑色野狼，在沈晴身侧端坐着，对周遭发生的这些都视而不见，满心满眼只盛放着沈晴一个。这会儿拿着一盏解酒清神的清菊茶给沈晴轻轻递过去。
沈晴锁着眉，只推开也不理会。只觉得屋里闷得喘不过气。独自站起身来，也掀帐走了出去。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沈晴仰面望去，蓝澄澄的天上，清辉的星河浩瀚宽广，里面各色的星尘星子铺满，数不尽的光晕连着光，兜兜转转，渐渐落在远边的迢迢的莽原尽头，又与地上缀满的绿意交映缠绵。洇染的天边的蓝色稍稍褪去，就像是一匹湛蓝的锦缎浸入了河里，被彻凉的水冲淡了漆面，洗散了浓情。唯余下浅浅一抹淡蓝，轻轻渺渺，连系扯弄着天上人间。
不知不觉脸庞似是有冰水滑过，抬手揩去，也不知是雾是雨。
远远的，另一个掩在地下的营帐外，蒋硕他们扒着泥边儿，小心地露着脑袋往外探看。“李子，这回你可闯大祸了。”
李小满在沟里倚着土墙蹲坐着，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撅着地上的土。蒋硕看着他窝囊的样子，再一脚踢在他手腕上把他手里的树枝给踢出老远，竖眉斥责一声，“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李小满也没再去捡，那手指头捡起之前掘出来的石子放在手心，耷拉着脑袋，掩饰着眼底的一丝落寞，低声回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早些醒悟也好。”
蒋硕正要再说他一句，严小二忽地扯扯他袖子指了指沈晴的方向压低了嗓子往这边喊，“哎，哎，好像哭了唉。”
李小满闻言一怔，手里的石子掉落到了地上，也浑然不觉。
“哭，哭，哭。哭你娘的哭。”蒋硕一脚再踹过去，满是怀疑地自己探出脑袋去看，嘴里念叨一句，“她有那么容易哭，当初能震的住咱老蒋......欸，好像还真哭了？”
“我什么哄骗过人，”严小二揉了揉被一脚踹到的臀部，既委屈又似抱怨地低声驳一句，“这一脚踢得还真狠。”
蒋硕摸了摸光滑的脑袋嘿嘿一笑，对着李小满竖了竖大拇指，冷嘲热讽，“你小子可还真可以。今儿这算是立了一大功，竟然能让我们活着看自己的将军哭一回。”
李小满心里更是紧紧一抽，赶紧也爬起来凑过去看一眼。那边沈晴坐在营帐门旁，蜷曲着膝盖坐在那儿，脸埋在膝盖之间，看不清神色。
“怎么办？”严小二再瞄了一眼，回头问旁边的两人。
“还能怎么办，赶紧想法子把人给哄欢气了呗！”蒋硕狠狠地哼一声，望着李小满说道，“你小子嘴就没个严实的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全能捅喽出去。”李小满沉默不语，严重的担忧一点儿也不做假，直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可其实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沈晴自己心里头也清楚。北野寒总拿着自己当他手里一枚顶有用的棋子。
打最初相识的时候就是这样，借刀杀人，想着能引她去解决了自己的王兄。因此故布疑阵，假装败退，来引她率领大军追击，袭向北野锋所在的营地。
再后来两人被钦定了姻亲，北野寒的注意也一直放在她手底下的这支天狼军上。先是故意喝下拓跋燕暗中投下的毒药示弱，以博取沈晴的同情，顺带也给她下了一剂毒药来嫁祸段步凡。一直到祁州城他都没忘了在算计着，宁肯给自己灌下毒药，引得吐血昏迷也要挑拨沈晴和段步凡的关系，期望能够让沈晴将军队的控制权转移到他的手里。
这些沈晴都知道。可北野寒后来也跟她坦明白了。只因为他说他不会再骗自己，沈晴就愿意一直装傻地相信下去。哪怕自己早早看出北野寒在欺骗自己，不顾自己的安危拿着她去当挡箭牌与北野锋谈条件，她也努力陪着北野寒，合起伙儿来欺骗她自己。安慰自己说北野寒只是腾不出时间来陪她。
可现在李小满把一切都挑开了。连一个远隔千里之外的旁人都能看出北野寒一直再利用自己，又让她再拿什么来欺瞒自己，为北野寒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渐浓，空气转凉，沈晴只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冷的很，把身上的衣服包裹得再紧也没用。那种冷不单是从外面传导过来的，更多的是从骨子里，骨髓的深处一点一点地满眼渗透出来的，阖上眼仔细去听甚至都能听到它们在骨头缝和血液里头结成冰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搅弄一盆混杂着冰雪的凉水，细碎的冰凌泡沫相撞，摩擦出像是昆虫啮咬的沙沙声。一层连着一层，从内里渐渐地渗透出来，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至四肢百骸，又与外头从毛孔钻进来的寒气搅合掺杂在一起。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只感觉到一个感觉，冷。要命的冷。
沈晴抱紧了膝盖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裹紧了衣服，牙关打着颤。正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手掌也被厚实温暖的包裹住。沈晴微微一震，未名暖意立刻从周遭融融而入，就像是江淮连绵数日的黄梅雨后乍现的一轮暖日，一瞬间便将所有的寒霜一扫而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