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县北,段景对沈晴的命令也充耳不闻,闷着头只顾赶路。沈晴见说不动,只好问他要到哪里去,好歹心里存个底。
“见一个人。”段景回答道。
“到底是什么人?搞得还真跟个事儿似的,怎么不叫他去胡府找我?”
结果沈晴这边话音尚未落,却听到前头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笑声。一抬眼,才发现两个三四十来岁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一个着了一声蓝缎长衫,下巴一把山羊胡,看着骨清肌瘦,仙风道貌,微凸的眉骨下眼神精明。另一个则身肥体胖,满面油光,眉毛被油腻的汗水淹死了不少,只剩下一小撮眉头,衬着下面眯成了一条线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加狭长细小。
“哟,敢情是您二位。我说是什么人,能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藏。”虽然不过数面之缘,沈晴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两个,于江与乐易。不好好在祁州城带着,却跑来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想来,啧,这其中必有苟且。
段景找了一块儿平坦的地方,清理赶净后小心翼翼地将沈晴放下。
胖医仙乐易笑呵呵地递上一带牛皮水囊,给两人解渴,也算套个热络。于江则在原地站的笔直,负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微捋胡须。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沈晴接过经段景递过来的水囊拧开,也不顾及其他,仰面喝下,再咂咂嘴,也不抬头看他们。
“沈将......哦,现在该开口叫沈王妃了。您二位大婚时,在下没能及时赶去,还真是一大憾事啊。”乐易拱着手,笑容可掬。
沈晴对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虽然已经知道了北野寒当初身上的毒不是他下的,可再看到他那张肥而圆的脸庞,心里头依旧别扭。索性也不搭理他,只将段景先前给她披上的那条黑鼠披风铺开在草地上,拍了两拍示意段景在他身旁坐下。好歹人家背着她走了一路,她也得为人家着想着想。
可段景反倒微红着脸往后退了退,倒是那个胖医仙半点不客气,抬起屁股就在上头坐下来了,长舒一口气感叹道,“啊哟。还是这上头舒服。在草皮上坐了一上午,真刺挠的难受。”
沈晴翻个白眼不去理会,抬眼望着于江询问,“先生,您现在是站在这儿见我,身后站着的那位是段步凡呢,还是我王兄呀?”
“都不是,”于江微一欠身,语气真挚,“在下此次只代表我于江一个。”
乐易拍了拍大腿跟着点头,“对,这个我可以作证。”
“也就是说,您现在是私下里与我碰面?咱这几只蚂蚱现在可还没搁一根绳上串着呢,您这样做,就不怕回去的时候对上头没法交代?”
“在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此番前来,不为通敌卖信,但求无愧于心。”于江沉眉,坚定地说。
沈晴“噗嗤”一声笑起来,再开口,语气嘲弄。“先生您可真会说话,同侍二主也好意思说自己问心无愧。”
乐易在一旁小了声儿的提醒,“哎,哎。王妃,您多少注意点儿自己的形象,您这话听着可像老鸨春怨呢。”说罢嘿嘿一笑,跟着往于江的方向一瞥眼,“不过您这句话倒也没说错,他老小儿啊,就是同时侍奉三个主子也不嫌多呢。”
“所以,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让我充当第三个主子?”沈晴微微侧首看他,似笑非笑。
乐易笑而不答,于江却微微一怔,竟从她的黑如墨谭的隽丽双眸里看出一丝妩媚,不由地微红了老脸垂头掩饰。
乐易见再瞒不过,索性跟她把话挑明了,“王妃啊,在下呢,只是一介庸医,这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白了,嘿嘿,管我鸟事儿。可是咱做人也不能只想着咱自己个儿不是,我这兄弟他不是死脑筋嘛,非要效仿人古人,当什么忠臣烈士,非要寻一个明主跟着,您看,你可给他这个机会?”
“这关我何事。没听说吗,时逢乱世,则群雄并起。那么多英雄明主,你爱找谁找谁。我是雌的,没兴趣跟谁中原逐鹿。”沈晴探手撷来一片初生的草叶新芽,捋直了含在嘴角,枕着双臂躺下,谁也不理。
于江也不惊讶,只是嘴角牵出一抹苦涩,半晌后仰面长叹了一口气,笑道,“罢了,罢了。都是天意啊。”
乐易看他这样子,脸上乐呵的模样渐渐收起,最后一次带了央求的开口,“沈将军,有些事它由不得人。这个明主您当也得当,不当也难藏。您当真以为齐国与北庭的战争可免,北野寒与大王子各自相安?还是您觉得齐国官睦民和,朝堂清明?将军,您何必非要欺瞒自己,置天下苍生于水火而惘顾?”
“我说过,我对什么明主没兴趣!”沈晴倦极地阖上一双美目,带了一些薄怒的严辞拒绝。
乐易还想要在说些什么,于江却抬起手挥了挥衣袖,摇头阻下。再一欠身道,“如此,于江告退。”
“走好!”沈晴微眯着眼也不起身。可一双眼睛却紧盯着两人,眉间染上重重疑虑。他们两个都不是庸庸之徒,尤其是那个于江,不说他是神机妙算,可推测起一个人的想法或事态走向也是八九不离十。再细想他们二人在被自己拒绝后的反应,很明显,他俩并不如何吃惊。与其说自己的回复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还不如就说抱着会被拒绝的打算过来的,就想一个被潮水卷进洪流里的人,明知道岸上枯萎的稻草撑不下自己的重量,却还是挣扎着伸手去抓,抱着一丝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侥幸,企图获得一丝生机。
眼下自己拒绝了他们,无疑是亲手将这根稻草给连根除了。沈晴看着于江渐渐远去,落寞枯瘦的背影在风里摇摇晃晃,竟也心生不忍,一咬牙坐正了,开口喊道,“两位,要拜明主,至少得先让明主知道她要干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