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升过了院墙,鳞次栉比的青瓦上阳光铺展,将昨夜结成的一层白霜渐渐抹去。瓦片含温,屋里墙外也渐渐生出一派融融之意。
额沁领着一班端水丫鬟,推开菲勒的房门进去,吩咐着将盥洗的黄铜盆与各色布巾搭放在梳妆架上。上前唤起自家主子,伺候着更衣以后,取过沾了药浴香料的六者杨枝与混了精盐的漱口水接着伺候人刷牙洁面。
菲勒昨夜并未休息好,现在头脑有些昏沉,接过漱口水杯的时候手上脱了力。一杯水落了地,立时崩裂了杯身,化成了一地碎片。
额沁抬头看一眼主子,支退了剩下的婢女,吩咐着重新取一杯过来。自己上前先伺候主子洁面,问道,“怎么,小姐昨晚可是没歇息好?”
菲勒略一颔首,开口问道,“你说,寒哥会不会觉得我表现的太亲近了?”
“小姐您这是什么话,”额沁引菲勒到梳妆架前再试过水温后,为她洗了脸道,“小姐您跟殿下的关系,咱王宫那边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无论朝中大臣,还是王城百姓,早就把您两位配作一对儿了。殿下又怎么会觉得您太亲近呢?要奴婢说,再如何亲密无间,都还算太生分了呢。”
菲勒结果毛巾拭去脸上的水渍,依旧微锁黛眉,埋怨额沁曲解了她的意思。“我是说,我昨夜答应的是帮他寻那个沈晴的下落,可是先前我明明跟她相处得并不和睦,甚至下午的时候还当着寒哥的面拔刀相向。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我现在答应寻沈晴的下落太,太那什么,虚伪。是这个词对吧?”
“小姐的大齐话可是越说越好了。可是这次您可不该用在您自个儿的身上。怎么说那个女人现在还是二殿下的人,您肯帮忙找她。二殿下自然知道您这是冲着他的面子才去的呢。另外啊,这男人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都想着一脚多踩两条船呢。既然二殿下得了机会,自然是想盼着后院和睦,他也好享天伦之乐,齐人之福。”
“说什么呢你!”没待说完,菲勒便娇嗔一声,挑眉斜她,“越来越不像样儿了。”
额沁吐吐舌头,把人领到梳妆台前坐下,扶正了磨光抛好的铜镜,拿一把檀紫色的犀角短梳为自家主子梳妆打扮,嘴上继续开导。“像您这样儿主动放下恩怨,肯为了夫君去原谅侧室的正牌夫人,他看在眼里,心里头欢喜着呢。而且啊,您这样也更显得您端庄,大度,能管治好后院,他啊,上赶着感激心疼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您虚伪呢?”
没想到她这一番话下来,菲勒居然垂下螓首,收敛了眉目,眼角低垂,“他,他没让我当正室。”
额沁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拿着梳子的手拨动着梳齿锁眉问她,“什么意思?他想让那个齐国女人当正室,把您当侧妃?”
“不知道。”菲勒眼眶微红,“也许,也许连侧妃他也不想让我当吧。”
额沁听着主子微带了几分哀戚的语调,心里也跟着难受。一手捋顺她的头发,抚着背安慰,“小姐,您不要多想,二殿下怎么会不要您呢?您肯定是哪里误会了。”
“没有。”菲勒声音都隐染几分哽咽,摇头道,“你不知道,昨天他跟那个女人有多亲密,感觉我才是他们中横插进去的那个。”
“怎么会,小姐,您不要多想。”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额沁就没有看到自家主子由衷的笑过一次。跟当初在宰相府邸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恍惚间又像是一切重回了当初。北野寒每天都来小姐这边与她说话闲聊,那样任性刁蛮的小姐居然也会文文静静地坐在他的面前总是弯着眉眼托腮仔细倾听。脸上每每都挂着笑,常常不等人进门便红着脸跑到门口翘首等着。可后来,二殿下居然一声不吭地直接回了战场,那时候小姐就像现在这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蹲在门旁等,常常一坐就是一个昼夜。
可对于北野寒这个自家主子心心念念的人,额沁还真有些看不透。她不知道这位冷面的二殿下是不是真的爱慕自家小姐。因为他对谁都冷着一张脸,面如寒霜,可唯独在面对自家小姐的时候,那张脸上就会绽出笑意,瑰艳似璧玉,灼灼如骄阳,一扫面对他人时的淡漠清冷。这样的二殿下,她不信他会真的狠心丢下自家可怜的小姐。
“小姐,兴许是因为那个女人受伤了呢?我可听说了,那个齐国的女将军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前些日子刚被人射伤了腹部,又骑马把自己摔了,二殿下宅心仁厚,肯定是觉得自己对人看护不力,心里头懊悔想要补偿。这才会跟那个女人亲近的。您说,奴婢讲的在不在理?”
“我不知道。”菲勒摇摇头,脸色依旧不见缓和,“他真的对那个女人很好。”那么好,好到她都不敢奢望北野寒会将对沈晴的一分好抢占过来。他看向沈晴的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一种某种让人全身心浸入的东西,他的眼睛里流淌着光,那束光只为了沈晴一个亮。跟在他们身后的自己就像一个影子,渺小,卑微,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额沁看着自家主子是真的伤到了。对这件事也不再敢托大。合上眼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既然您觉得您争不过那个女人,那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让她回来。”
“什么意思?”
额沁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刚要开口又忽然收住。径自走到门前,打开门来四顾了一番,见院中没有旁人的时候,才有重新回到自己主子身旁,伏低了腰,低声道,“我们依旧要帮忙去找,但是,只是做做样子就好,不用真的把人寻回来。”
额沁低的更深几分,冷言道,“另外,既然她床上昏睡的那个婢女是与那个女人一起消失的,我们可以考虑,杀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