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
在我记忆的最初，是坐在爷爷的的怀里，跟着他不知所云的念诗，念经。虽然我不明白这些诗啊经啊的意义，但我却是喜欢这样的时光的。我可以伸出小小的手指，抓爷爷的胡子，还有眉毛，或者干脆揪他的脸。他的脸皱巴巴的，一揪就是一大块皮。被揪起一大块皮的爷爷，看起来有些像个怪物，总是惹得我咯咯咯咯的笑。
“别闹，缦殊……”爷爷会假装板着脸。
“缦殊，这句诗啊，后面有这么一个故事。”爷爷有时也会给我讲故事。
“缦殊啊，这句经啊，其实教了我们这样一个道理。”更多时候，爷爷还是给我讲一些所谓的道理，哪怕我听得三心二意。
可尽管我听得三心二意，但有些话，我还是记住了的。
比如那句：人之初，性本善。
爷爷总是跟我讲，人在刚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我们呢，要努力保持这样一种善良的天性，不要让一些欲望啊诱惑啊把这种天性扭曲了，那样会很丑的哦。你看，我们缦殊这么漂亮，可不要变丑哦。
我最怕变丑。
所以，这么些年，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挫折，抑或是有了什么样的欲望、诱惑，我都努力维持我最初的本性，不让一些邪恶的念头，主宰了自己的心。
可是，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如爷爷一样告诫后人，也都如我一样谨守本性。
比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医生，那个护士。
当年，他们为了那些利益，不顾起码的道德，用一个死婴，来代替资妈妈的另一个孩子，造成资家母子生离；而后，当他们的丑陋行径，即将暴露时，他们不是反省，不是赎罪，而是丧心病狂的再次造成资家母子至死都不能见。
资凤翔讲的这些过往的事，是人性里最丑的恶！
他的声音，愈发缓而沉。我能感觉到他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那些往事，因为和他戚戚相关，所以，讲述，就会变得格外疼吧。
“段天华在医院打听多年前那桩生产，却被有心人无意中得知了。这个人，就是当年负责资妈妈生产的护士。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西装革履仪表非凡，估摸是个非富即贵的角色，便明白自己可能迎来了一个发财的机会，或者，说确切点，是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还记得那天，她把一个年轻妇人生下的双生子中的一个，抱到隔壁病房里去时，手上接过的沉甸甸的袋子。她知道那袋子里装的是钱，这笔钱，甚至比她一年的工资还多。她把那钱揣到怀里，像揣了一块火热的铁。事后，她把这钱，与她一起负责年轻妇人生产的医生分了——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这笔钱很是改善了一下她的生活，她买了好几件觊觎已久的奢侈品，在同事朋友中很是虚荣了一把。然而也仅仅如此而已，其他更多的，却是没有。很多年后，她在工作中业绩平平，诸多不顺，甚至连一个护士长都没捞到，后来年龄渐大，干脆被派去一个实验室打杂。而和她一起合谋此事的医生，却顺风顺水，先是科室的负责人，然后又被派去进修，进修回来更是平步青云，从科室领导，到院领导，现在，甚至有传言，说他会成为医院的一把手。她曾去找过那个医生，假装无意的提起当年那桩事，暗示他把她调回原来的工作岗位。可那医生不知是忘了还是装傻，竟一点好处也不表的把她打发出来。她正心不甘，却又被告知实验室工作不到位，找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毛病，扣了当月奖金。她又不傻，当然明白这是那医生的警告，警告她要安安分分。她心里一肚子气，可又什么用呢？人家很快就是一院之长，可她呢，已经沦为医院里最底层的人员。她能把他怎么办？
“好在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是在走廊的尽头，被那个气宇不凡的男人叫住的，他问她在这医院工作多久了，又问他知不知道十多年前有个叫什么什么名字的女人在这生过孩子，还问有没有人丢了一个男孩……
“他问得似乎漫不经心，她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从他的口气，他好像知道了当年的换子事件，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心里怕的要命，然而，怕的同时，却又有另一个想法浮上心头，那想法渐渐清晰，清晰，最后，简直让她欣喜若狂。
“她假装答应帮男人打听，留下了男人的联系方式。然后，她直奔未来院长的办公室，这次不再是暗示了，而是赤裸裸的要求。她要求换岗、加薪，甚至，还要求封口费。
“未来院长大概是怕影响自己的升迁，居然答应了。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缓兵之计。她还在实验室工作着，加薪也迟迟没有动静。她难道以为她是闹着玩的？她难道以为她不敢去告发？她不过一介小兵，他却是高高在上的院长候选人，哼，若真把她惹急了，她不在乎陪葬。
“她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她辗转找到那个年轻妇人的住址，她要向那个妇人透露点消息，让妇人找上门来。哼，若到时，他依旧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站出来，揭发当时的一切。他是主谋，她不过从犯，就算判刑，他大概也比她重，而他失去的，则更是比她多。
“然而她太天真了。不错，她是去了那个村庄，她也找到了那个丢了孩子的妈妈，她更告诉了她真相的十之一二……可是，她没有等到那对夫妇来闹，她没有等到她手上的筹码更具威慑力，她等来的，是那对夫妇的意外之死。一切都太巧，她背上冷汗涔涔！可是，她的冷汗还没干，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接下来的变故，就几乎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她被一个关于车祸的噩梦吓醒，睁着眼再也睡不着，身子像掉进了冰窖里。这时，她听到客厅隐约传来异样的声音，她想去看看，可梦里的场景太过恐怖，她竟没有独自起身的勇气。她推推身边的男人，男人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她叹了口气，终还是没再推他。
“异样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有噼噼啪啪的杂响，她心里不安得很，爬起来打算出去看看
，门一打开，一股热量铺面而来。她一眼看去，家里狭窄的客厅和逼仄的厨房，已经火光冲天。她一边喊着男人的名字，一边喊着着火了，一边又跑向客厅上方搭的小阁楼——那里有她的儿子。
“她死命摇着儿子，怎么摇也摇不醒，她是护士，明白孩子可能是二氧化碳吸多了。阁楼空气本就不好，因为天冷，到处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楼下着了火，想必已烧了好一阵子了。她想背起孩子，可孩子虽才十岁，但胖，有将近一百斤，她背着挪了几步，却实在无法下那楼梯，只得大声叫男人的名字。
“好在男人已经被这大动静惊醒了，蹭蹭蹭跑上来，背了孩子就跑。火势越来越大，他们的衣服不小心燃着了，头发也烧了不少。可这没什么要紧，他们已经跑到了门口，只要打开这扇门，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但是门打不开。他们家是那种老式的铁闩，按理闩一拔，门就能开。可是，不管他们怎么使尽力气拉，门就是不开。火越烧越猛，她胡乱扑打着，但火还是烧到了身边，眼看就要把他们一家子都烧死。她绝望又恐惧得哭了起来，烟气进了嗓子，让她的头脑也昏昏涨涨的。好在这时候，男人抡起一张沉重的木凳，一下一下的拼命撞门，门终于开了。
“她先跑了出去，男人背了儿子，也紧跟在她后面。可是，男人的运气没她好，这要命的时刻，门框掉了下来，砸在男人头上，父子俩栽倒在地，她想过去拉他们，可一阵火舌扫过来，把她逼退几步。她哑着嗓子喊救命，他们住的是小平楼，她住最边上一户，隔壁的邻居那几天回乡下了，隔壁的隔壁，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她跑到隔壁的隔壁去捶门，一下一下捶，门终于开了，可是，可是，一切都晚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她的男人，他的儿子，已经置身于一片火海里。
“她在医院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慢慢活了过来，从家破人亡的绝境里活了过来。她在养伤，她更在思考。从死神那里逃得一命的人，是不是就变得聪明很多。她知道是有人想置她自己于死地。当初那换子的事，她其实是连丈夫（那时还是男朋友）都没提过一句的。可那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啊。从车祸到火灾，她知道这不会是意外，一定是人为。可是，证据呢？她要去哪里，找那所谓的证据。且不说车祸的证据她完全没有，就是火灾，如果她说一句，是人为纵火，又有谁会相信？她知道门打不开，必定是有人从外面锁上了。他们家锁门用的是锁头，只要外面随手挂一个，从里面，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可是，她这样猜测又有什么用？证据呢？那晚那么慌乱，她根本没想着，要去察看那扇被砸开的门上，是不是挂了个锁头？
“就这样认栽吗？就这样让那人害得她家破人亡，而她不作任何反击？不，这不是她的作风。哪怕这两桩命案，她翻不了盘，她也要把当初那换子事件抖出来，断了他的锦绣前程。反正她现在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的父亲早逝，母亲弃她另嫁，养大了他的爷爷奶奶，也早已作古。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