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屋里漆黑一片，霍缦殊竟然还没回来。
我便又打她的电话，电话有人接起，是资凤临，他还没等我开口相询，就说：“缦殊在我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二话没说，直奔他的住处。
资凤临住的地方，是一套整洁的二居室，有一个房间，是他专为霍缦殊而留。
当我走进去时，霍缦殊正躺在那里，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带着虚弱的微笑，说：“倾砚，你来了。”
我下午的那种不安，在这一刻，几乎是倾泻出来。
“怎么回事？”我坐在她的床沿，执起她的手，急迫地问。
“对不起。”她垂了眸，声音竟有点哽咽。
“缦殊……”
“对不起，倾砚，我，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霍缦殊的手痉挛似的抓起被子一角，脸上的悲伤，仿佛末日。
可不就是末日。
我只觉得脑袋里轰鸣一声，然后余下一片空白，眼前的人消失了，我的周围，全是那种白茫茫的空白，像置身荒野，什么也没有。唯有我自己，以及，我心脏那里，那种尖锐的疼痛，好像最锋利的刀，插在最柔软的心尖。
那样痛！
“顾先生，顾先生……”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我的神智似乎回来了，我循着声音，看到站在旁边的资凤临，脸上也有如霍缦殊一样的悲伤，在声声唤我。
我茫茫的看向资凤临。
“顾先生，要不，你和我去客厅，我来告诉你下午发生的事。缦殊她太虚弱，我们让她多休息一会。”
“我想陪着她。”我又看向霍缦殊，此时，她双目紧闭，两条蜿蜒的泪痕，还留在她白如纸的面颊上。
“让缦殊休息一会。”资凤临坚持，他把霍缦殊的几缕乱发理了理，很自然的替她掖了掖被角，“缦殊她哭了一下午，现在实在是累了。你先和我出来，有些事，你来问我，不要问她。”
我怔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霍缦殊脸上，她眼睛依旧闭着，仿佛和我说了那句对不起，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心力。她哭了一个下午吗？是的，失去孩子，她的悲伤，应该更胜于我。可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去未能陪在她的身边。
缦殊……
我俯下身子，脸贴着她的脸，手执着她的手，泪，和她的泪，流到了一起。
希望未曾来过，你就不会如此绝望。
幸福未曾来过，你就不会如此痛苦。
这世上，试问，有几个人，能承受这样的拥有又失去？
那个晚上，我几乎是一夜未眠。
客厅里，资凤临告诉我，下午缦殊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然后就腹痛，送到急诊室，已经开始流血，医生说孩子不保，大人也很危险，必须尽快手术。因为我在手术室，所以也没告诉我。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的悔恨和痛苦无处发泄。我是医生，我知道有过两次流产经历对霍缦殊意味着什么——她应该比一般孕妇更谨慎小心身边不能离人。在这非常时期，我就应该放下手头的一切，时刻陪在她的身边；我就应该不再顾忌颜曦那双锐利的眼，把她护在我的羽翼之下；我就应该像普通人一样，全心全意的期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我就……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我怕暴露我们的关系让她成为颜氏制肘我的一个筹码；我怕我的复仇之业因为她这脚踝无法顺利开展；我怕太留恋家的温暖而让自己失去应有的尖利与冷硬；我怕……
我的顾虑如此如此之多，然而每一个顾虑，都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所谓的复仇。我竟从来没有想过，她一个人在家，她一个人逛街，她去哪都只能找资凤临相陪，她从不敢期待我下班去接……她就好像是见不得光的金丝雀，被我藏在那金屋里，甚至，她怀孕了，我想着许她一个永远，却无法给她一个世俗的红本，让我们头靠在一起，名字连在一起——那才是让人心安的吧。最真的幸福，便是红尘俗世里那实实在在的烟火。
缦殊……
你为什么不抱怨？你为什么不要求？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安静？你为什么总是倾听？一个又一个夜里，你守着灯，等着我，炉火上温着香，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过失落？
我想起在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她说：“我心里害怕。经历过前面两次，我有很重的阴影，总怕留他不住。”
大概，那时候，她就有不好的症状了。所以，她才那样神经兮兮，患得患失，她走路是那样谨慎，她是怕出什么意外啊。她甚至还想着，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她就一个人扛过去。
可我却浑然不知。
我是真的爱着她么？
我揪着头发，内心翻江倒海，那种悔恨又痛苦的情绪，把我的胸腔都冲撞得像要炸裂。
一个难熬的夜。
第二天，霍缦殊的情绪和状况似乎稍稍好了点，我想带她回家，资凤临却拒绝。他说：“缦殊需要人照顾，你那么忙，根本顾不过来。”
我说：“家里有阿姨。”
“阿姨？”资凤临的语气不满得很，“阿姨能陪她说话？能安抚她？阿姨能做出最合她口味的饭菜？”
“我可以请两天假？”
“请两天假？你以为，缦殊的身体，两天就能恢复过来？何况，就算你请假在家，大概也会把工作带回去吧。可缦殊，她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
我不想和资凤临争论下去，或许他说的是对的，我请假在家，也无法全心全意去照顾缦殊，但是，我还是要问问缦殊，问问她的意见。
然而霍缦殊的态度，却和资凤临出奇一致。
“我想留在凤临这里。”她说。
我还想劝说两句，她却一脸倦色，说：“倾砚，我想安安静静的呆几天，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甚至，什么也不要说。凤临这里，能给我这样的安静，他会照顾我，不用我说话，他就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他和我有这样的默契。”
我看着她的模样，明白她说的是对的，资凤临的世界里，只有她，资凤临对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资凤临能给她想要的清静和轻松。
我默许了她的要求。
如果这也算是她对我的一种要求。
只是，我没想到，因为这充满愧意的默许，竟让我再也无法和她共处一室。
我那天在资凤临家陪了霍缦殊一个白天，傍晚的时候，无嗔叫我出去，是参加以赵锐为首的联盟商会的例行会议。然而赵锐却没有参加。我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赵锐现在羽翼已丰，又有自己的盘算，并不想完完全全站在颜氏的对立面上，所以，他退出商会，是迟早的事。只是这样一来，失去一个有力的臂膀，我们和颜氏的抗衡，又弱了几分。
那晚会议结束，我们又去聚餐——我不得不去，在这关键时刻，若因赵锐的缺席导致商会人心不稳，真是大大不妙的事。
聚餐完了已将近十一点。我原本想着去资凤临家，可这么晚，去一个男人家里找自己的女人，总是有点别扭，何况，因为心情苦闷，我还因此多喝了点酒。我怕到时，霍缦殊看我醉酒模样，不仅没能休息好，反而还会来照顾我。
罢了，还是回家吧。
次日我起得很早，五点多就出了门，快到资凤临家时，无嗔一个电话打来，说他有急事要离开深圳，不知需要几天。手头的工作，必须跟我交接一下，比如上午八点的客户约谈，下午两点机器人项目的重启。
“我现在机场，这些天几个重要的工作，我们得当面聊聊，你快点赶过来。”他在电话里说。
我踌躇了一下，看时间太早，怕吵醒霍缦殊，便给资凤临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事比较多，可能不能过来陪缦殊，让他多照顾照顾。
资凤临在电话里，只是嗯了几声，态度冷淡得很。
可我来不及计较，若无嗔这样忽然离开，他手头的事，自是悉数会交给我，我恐怕是再也分不出身，去照顾霍缦殊。哪怕我心里想去，但理智告诉我，此时，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用太担心，有资凤临在呢。”我如是安慰自己。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安慰，其实苍白得很。
这一天，我去机场，和客户约谈，主持机器人项目，还有其他很多重要的事，忙得甚至连医院都没法去。在这种忙碌里，我才知道，这些年来，无嗔究竟替我做了多少事。离开了他，我的脚步，根本就不可能迈得这么快。
无嗔一离开就是十天。在这十天里，我脚不沾地的忙碌着，仅仅抽出时间去看了霍缦殊两次，好在霍缦殊的状态，已经稳定很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脸颊上却似乎长了点肉，没有瘦得能看到尖尖的颌骨。这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一点。或许资凤临说的是对的，这个世上，能真正照顾霍缦殊的，大概只有他。我不行，我请的阿姨，则更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