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子对剑少态度很满意,不卑,但也不亢。
剑少抬起头,点一子的座位是长宽各一丈的墨玉榻,高约半丈,有九阶登步,点一子满头银发,但是却看不出确切年龄,和阿罗列一样泛着碧蓝的眼睛依然很透明,鼻子很高,唇很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点一子是位美男子,只是有些浮肿微青的眼角,悄然显示着纵情声色后的萎靡之态。
唇角法令纹的走向能看出平时的残暴与专横,不笑时锐利的眼光与气场也着实让人有些心惊。
天魔长子端坐于父王右侧那张只比天魔点一子的魔尊之座小了一米多的青玉座榻之上,有八阶登步,归云生告诉过他天魔长子叫摩耶,年方二十六,他相貌与点一子相似,只是更加年轻更加俊美,还是一头乌发,本是一样微微碧蓝的眼珠,在阿罗列眼睛里,有的是无尽的倨傲与直接的残暴之态。但在摩耶眼上,因为那双上挑的凤眼,便有了睥睨天下众生的漠然之意,他一直在打量剑少,剑少对他们的方向点头微笑的时候,他也微微勾起唇角,礼节性的点头致意。
挨着摩耶青玉座的,是天魔公主的紫玉座,然后是阿罗列的白玉座。这二人的座位与摩耶的座位,大小仿佛,只是雕刻的天魔像不同,登阶也都是八步。
剑少没有正面去看天魔公主,显得毫不在意。
归云生看着他,光火不已。
那边点一子微微点头之后,便道:“归云先生,我天魔城八位护法之首,大法师之位已经空缺了三十多年,父亲当年说是给张云留着的,只是他回不来了。就由你继位吧!”
点一子笑道:“摩诃教主这是给张家的人留的……”
剑少弯身向他行礼,说道:“师父,教主已经下谕,您就不必推脱了。”
归云生一想,知道剑少的主意了,便道:“生尊教主之谕。”
言毕,起身,向点一子行了双跪三叩之礼。
点一子甚是满意。
轻挥衣袖,诺大的天魔宫里顿时响起一阵细小密集的梵铃之音,不多时,便有七个人影依次走来,见着点一子,一一弯身行礼后,依次站到墨玉座的左侧。
第一位是个女子,身高六尺,但并不显得魁梧,因为她身形极好,一袭黑衣,黑纱遮面,黑发如瀑直及脚踝。
“二护法,夜姬,司星辰。掌天魔星天象。”
夜姬向点一子点头致意,如同暗夜的眼睛如暗夜一般看不到底。
第二位是个身着白袍的高个男子,三十左右,长身如玉,却眉眼寻常,眼底殊无温度。
“三护法,星聿,司守护。掌调管魔将之职”
第三位更加年轻,乌黑的头发披散着,皮肤很白,却是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白,透着青意,论五官,他算是俊朗的,但是出尘的白袍穿在他身上,依然像是穿错了衣裳,凌厉的眼睛不看向点一子的时候总是泛着杀气。
“四护法,杀凌,司杀神。”
听到杀神二字,剑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杀凌以更加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他。剑少心中一凛,觉得此人有些不同。
只听点一子指着第四位,一个年龄应该刚过了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说道:“阿曼,五护法,司炼狱。”
归云生笑道:“没想到掌管修罗场的居然是个这样年轻的姑娘!”
阿曼点头向点归云生致意,声音却毫无感情,“阿曼是公主的近侍,不敢说掌管。”
说着便向天魔公主的方向行礼,归云生以为这下,剑少的眼睛至少要跟着看过去的,谁知他依然无动于衷。
第五位是一个神色间有些呆滞的男子,约有三十岁。
“六护法,千影,司神兽,掌训化异兽之职。”
点一子道:“千影话人,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三层训兽,他懂兽语。”言外之意是千影只懂与兽打交道。
第六位是个小姑娘,约有十二三岁,眉眼还未长开,微抬的下巴却显的骄傲至极。
“七护法,忍冬,别看她小,武功却是一流,司占卜、医药。”
看着这个小少女,很容易让他们想起祖儿,只是这少女眼中泛着恶毒的光,是绝不会让人把她与祖儿相提并论的。
第七位是一位着白袍的少年,只是站在那里,便如玉树临风,“我是八护法,阿致,无所司事。”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归云生与剑少。
归云生来时已经对天魔城人各路人马都做了了解,却不想最不起眼的八护法阿致居然胆大到这种地步,要知道摩耶与阿罗列也是正襟危坐,他怎么敢这样?
夜姬冷声道:“阿致,不得放肆。”
阿致听出一向偏爱他的夜姬语中有从不曾有过的冰冷,便忙向点一子弯身行礼,道:“教主,请恕阿致之罪。”
点一子似笑非笑道:“当着远客你若是如此,我就把你打发到修罗场去一年,可归云先生即将出任大法师,是自己人,便算了罢,只是夜姬,你知道该怎么罚他。”
夜姬低首领命,阿致袖子里的手抖了一抖,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剑少,脑子里的话就这样说出来了。
归云生笑叹道:“教主掌教有方,天魔城真是人才辈出。”
点一子笑道:“归云生先从此以后,便是我天魔城的首座护法,任大法师之职,居八层半首殿。”
天魔谕出,众人低首领命,八位护法向点一子行单膝跪地行礼,天魔长子摩耶,天魔公主与阿罗列亦起身下座,向点一子行躬身礼。
剑少有些意外,五护法阿曼都只是天魔公主的近侍,而大法师居然可以受王子与公主的礼!
点一子却是知道的,大法师之职仅次于天魔,统领其他七位护法,地位自不是其它七位护法可比。
点一子看着剑少,沉吟片刻,正准备开口,只听一个动听的声音说道:“父王,上次跟你说修罗场缺一个教剑术的师父,父王准备什么时候给阿曼?”天魔公主只是简单的询问,绝不是娇嗔的语气,可归云生内心已经笑了。
点一子看了女儿一眼,说道:“巧得很,张剑应该就是精于剑道的吧?”
剑少低头,皱眉片刻,说道:“教主,剑少于剑一道不敢称精。”
归云生正要说什么,却不妨夜姬幽幽开口:“就让阿致去吧,教主刚刚不也是想以此为罚吗?”
阿致一愣,他可不想去修罗场,可是夜姬向来照顾他,应不会害他才是。
天魔公主已经笑了起来,“连修罗场都怕去的人,去修罗场当师父,二护法是在说笑话吗?”
阿罗列道:“这倒是,阿致一向不愿去修罗场,原来是怕去?”
夜姬看着点一子,仿佛没有听到天魔公主的话。
点一子看着阿致,只当没有感受到夜姬的目光。
阿致硬着头皮,走过去,说道:“张剑,是吗?”
剑少抬头看着他,“是。”
“我想找个人证明我的剑术,切磋一下,如何?”阿致道。
这少年有一双有感情的眼睛,至少,在这天魔城,这是剑少看到的第一双有感情的眼睛。
可剑少不想出手。
“我的剑,不是用来证明什么的。”
归云生道:“旅途劳顿,八护法莫急于一时,等三日之后,可好?”
点一子已经笑道:“就这么约定了,先让大法师安顿下来,三日之后,修罗场内,再行比剑。”
这是定论了?剑少默然。
八层半的首殿位于八层半八位护法的宫殿之首,这所宫殿是环形的,绕着长长的走廊走一圈,便又回到原处,殿中央是一个湖,站在任一处殿中心看,都可以看到这个湖。
但是,相反的,往外望,每个宫殿看到的风景却是截然不同的。
首殿外侧是一片花海,仿佛无边无际,直至目光所极之处变成一团团白云。
剑少站在殿外廊下,负手看着恍若仙境的美景,漠然无所动。
归云生确认收拾宫殿的魔侍已经都退出去了,才走到剑少身边,淡淡道:“你在想什么?”
“无心,故无所思。”剑少道。
“若真无心,为何从头到尾不肯看天魔公主一眼?若真无心,为什么不痛快应下她提出的建议?你剑术真很差吗?”
剑少勾起唇角,说道:“不然呢?你以为我在想谁?”
“你在想离珞,是不是?别忘了这里是哪里!”
剑少回头,看着他,唇角那丝嘲讽的笑意没有敛去,“师父,你任何一方面都比我高明,但是,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懂女人。”
“你!”归云生噎住,这是被打脸了?确实,他一生惊才绝艳,却当真是没有爱过一个女子,这才是老脸无光吗?
但是,他却听出剑少似乎别有深意。
“什么意思?”
“天魔公主长的好看是吗?据说美若天魔画上的仙姬是吗?可是,她那么骄傲,会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天魔城好看的男子少吗?今天的几个护法和天魔之子们都很差吗?比我的脸差很多吗?”
“不差很多。”话一出口,归云生已然明了。
“是的,自己那么好看,就算看到一张一样好看的脸,就算她脸红了,你又如何知道她是喜欢呢,还是愤怒的想把那张脸给撕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