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城在中州极西以西,偏南几分。
一般的中州人都认为天魔城便是这个世界的极西之点,这种说法有点类似于说中州之南的天镜海便是这个世界的南之极点。
这种说法认同的人不多,可也没有什么人反对,因为确实没有人去过天镜海之南,也没有人去过天魔城以西。
天魔城不是依山而建,天魔城是砌山为城。
山便是城,城便是山。
峰高千丈,城便高千丈。
没有雾气的天气,百里之外便可看到雄城之尖直插天穹,直入云端。
只是大多数时间,天魔城这百里之内都被雾气笼罩。
百里之内有剧毒黑蛇成群出没的黑蛇沼泽;有巨兽横行,食人花遍地从生的魔鬼森林;而这百里之外却是几千里荒漠,旅人千里跋涉,拖着饥渴欲死、疲惫不堪到负不动一根稻草的身体来到魔鬼森林时,才会发现沙漠里的流沙与毒蚁都是天堂般的存在,真正残酷的行程才刚刚开始,任何一种死亡方式都不好受,但活生生被巨兽撕咬至死绝对是最残酷的,没有之一。
那时才会由衷发现,江湖中人的毒药毒箭美好的不能再美好。
剑少一行人已经到了天魔城。
归云生没有来过天魔城,他当年遇到点一子的地方是弓月城,所以,这一路危险,他并不能未卜先知。
但是能成功到了天魔城,他庆幸他们先去了碧灵宫。
归云生看着剑少的脸,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雄城近前,已经遮云敝日,仰起头,强烈的压迫感直让人觉得此城以千钧之势倒了过来。
他们走来之时,天魔城的人便已经动了,守城的人叹道:“好几年都没见过有人从那里来了。”示意魔卒们把箭先布好,居高临下,盯着二人喝道:“来者是谁?”
天魔城极高,一层布防的城已经高的说话声都几不可闻了。
但这人的问话能清晰传入二人耳中,想必不是等闲这辈。
“告知教主,归云生来投!张大护法之孙归来!”归云生朗声说道,千里传音直接宣诸四方,顺手把事先写好的手书以剑气投入一层城上的守城之人手中。
剑少漠然,不为所动。
不过多久,城门开了,映着山顶反射的日光,一老一少缓步进城的身影与巨大的城门比起来有些缈小。
二人入城,归云生看着城内列队跪了一地的魔卒,对着站着的那个人微微点头,说道:“生来的唐突,有劳三殿下亲自来迎,不胜惶恐。”
来人是天魔教主点一子的三子——阿罗列,年方十六,微微泛着蓝色的瞳与白的仿佛终年不见天日的皮肤点亮了并不特别精致的五官,他很俊美,但是倨傲的神态与冷漠的目光,很清楚的表明了,他对归云生与剑少并不特别待见。
但是父亲说了让他来迎,他只能来迎,因此微微侧身做出一个天魔城的请的礼节。
归云生当然是懂的,便跟着他一起坐了仪仗队的车子,说是车子,却是露着四面的窗,车子很大,三人依次坐了。
拉车的当然不是马,而是剑少在中州见都未见闻所未闻的一种兽,一只眼睛是黄色,一只眼睛是碧色,像是虎,却是虎的三倍大,像是鹿,因为头上有鹿角,可没有人会以为那是鹿,残暴的眸子与满嘴的尖牙让瞎子都不会以为那是温驯的鹿,但是前几日,他是见过了,在那片任谁走出来都不愿意回忆的魔鬼森林里,这种兽随处可见,但这种兽在那片森林里,也不是处于食物链的顶端。
“这是炎兽!”阿罗列说着用鞭子抽了一记前面并行拉车的两只炎兽,炎兽没有回头,只默默拉着车,想是这种鞭子挨的多了,剑少依旧漠然,内心却有些波澜,在魔鬼森林让他们吃尽苦头的炎兽被如此使唤、抽打,居然连反抗都不敢,那么这天魔城的人又是怎样可怕而变态的存在?
归云生看着剑少的反应,很满意,阿罗列在炫耀,在给他们下马威,他们不能让他如愿。
一路是完全陌生的建筑风格,还有寂静的街上跪着的人,魔卒都以黑纱遮面。阿罗列近身的侍卫露着脸,却是完全漠然的神态,探究不到任何信息。
进了内城,便弃车登马,阿罗列的马是雪白的极品,给归云生和剑少骑的马也不差,一行人纵马沿城内山道而上,到了半山腰,阿罗列突然对着剑少说道:“你便是张大护法的孙子?”
剑少微眯了眼,他不确定阿罗列是不是知道中州那边孙子有时是骂人的话,所以故意这样问,但是,他也非善茬,何必又装一颗纯良之心?
“那想来你便是前任教主摩诃的孙子了?”剑少勾起唇角,冷冷笑道。
阿罗列笑了,手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他想终有一天要把这鞭子抽到眼前这个资容俊美的无可挑剔,笑的却那么邪异的男子脸上。
剑少有一张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脸。
归云生再次满意无比,剑少这样子,很好!
俊马飞驰的途中,归云生大致看了天魔城的布置与防卫。
一层住的应该是奴隶。
二层住的是手艺人与工匠。
三层是魔卒与驯兽的魔丁,此山为城,城中也有山,山林中有许多被拴被困的异兽,无情的鞭声与兽的怒吼或者惨叫声遍布。
四层是医馆与贵族,这里的贵族也只是世代以来有天魔一家有一丝丝血亲的人。
五层是修罗场,看似高人一等的住所,却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三层训的是兽,五层训的是人,是死士,是未来的魔将,方法同样残酷,甚至因为人比兽有感情,有些训练方法比训兽更无情,但凡能从这里出去的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低等的是魔卒,高等的是魔将,一生无情、无亲、无牵、无挂,只以效忠天魔为信念,是为众天魔之基石。
六层为魔将的住所,日间冰冷如无人之地,夜间却有众多美人出没,供魔将纵情声色。
七层为众魔姬之所,由天魔点一子的几位夫人管理,点一子姬妾众多,但生了孩子的可以称为夫人,只是天魔的子女生活在八层,地位天然便比她们高了一等,天魔城不允许孩子跟着母亲,就是被天魔宠幸也是要坐了车辇去九层,见了自己的孩子,也要给殿下或者公主行礼,因此,天魔的子女们对母亲并无感情可言。而没有孩子的一般姬妾,没有任何地位名分,说不定某天便被夫人或者点一子就打发去六层给魔将消谴。
从三层开始,他们又换乘了一种大鸟为座骑。
归云生道:“这便是比九宵吧?”
阿罗列笑道:“先生好见识。”
归云生道:“哪里!”
几只比九宵带着他们直接飞过四层直到八层,剑少有些意外于这些鸟为什么这么听话,归云生已经道:“它们颈上束了金环扣,若不被拿钥匙的人解开,会活活饿死!”
剑少摸了摸比九宵的白色羽毛,不置一语。
八层便是天魔之子与天魔之女的居所,富丽堂皇,珠玉黄金铺就的地面刺的人眼睛发疼。归云生与剑少都很奇怪为什么只飞到八层,阿罗列已经说道:“比九宵只是客气的叫法,难道它还真以为可以与我父王并上九宵不成?”
语带双关,剑少与归云生对视一眼,一样冷漠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
归云生笑道:“也是,诸王子公主都只能到八层,一只禽兽怎么能妄想上九宵?”
阿罗列但笑不语,带着他们来到一池湖水前,乘舟渡往彼岸。
彼岸是一片美到极致的风景,有四季花海不败,幽林奇景。碧水青山不为奇,奇在白云便在树梢,拥着山顶的九层天魔宫,湖水绕城一半,从山后冲破云团,倾入千丈之下的魔渊。
归云生道:“这里便是大护法们居住的八层半了吧!”
阿罗列意外于他连八层半的说法都知道,九天之下,八层半为八位护法之所。
穿花绕树,登上白玉砌成的山道,穿过墨玉铺就的长廊,走入房顶都隐在白云之中的天魔宫,剑少与归云生站到天魔城主天魔教主点一子的面前。
在坐的,还有天魔长子和天魔公主。
归云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向点一子抱拳,叹道:“教主,归云生归的迟了!”
点一子一愣,眼角浮上一丝笑意,向魔侍道:“归云护法一路劳顿,还不赐座!”
有魔侍递来凳子,归云生便笑着受了。
众人把目光投向剑少,剑少一直低着头,此时,也不抬头,只单膝跪地,揖手为礼,淡然道:“张剑,张云之子,张超之孙来归!”
“张剑,你父亲张云可是死在了欧阳廷手上?”点一子问道。
“是。”
“当年,我们亲如兄弟,他却执意要回中州,他走时还是少年,一晃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死在了外面,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谢教主记挂。”剑少有些感动的声音。
点一子道:“抬起头来,不必拘束!”
剑少缓缓抬起头。
连点一子都有些意外,他当然然道剑少的所有事情,但没想到剑少居然是这个样子,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乌黑如墨玉的眼眸盛着淡淡的疏离和不羁,削薄轻抿的唇,光洁如玉石的皮肤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就算破旧的麻衣也被他穿出一种王子般的矜贵,让人一看之下几乎移不开目光!
剑少勾起唇角,对着众人点头微笑,眼睛的余光里却注意到天魔公主微红的脸和点一子满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