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两白银不是小数,但林西真的有,待她谴人将银票全换成沉甸甸的银锭送入青龙堡那天起,武林盟内部就林西事件作了表态。
如她所料,在易风断臂,欧阳无非安然而归这样的事实面前真以背叛罪杀她真的很难服人。
莫殊在很短时间内接到了莫幽月手信,知道了事件前因后果,跌足叹息不已。无论沧月岛有怎样的声望,欧阳无非多么大度,莫幽月被定义为水性杨花的女子已是无法压制的论调,声名对女子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莫殊纵然深居简出,也被流言气得两次吐血,元气大伤。
欧阳无非隐忍低调,因为当事人的特殊身份流言要少得多,但怯懦这样的词仍然会通过各种介体传入他耳朵,他默然看着摆在听雨楼下的万两白银,向身前负手而立的父亲说道:“林西可用。”
“不过是个有些手段的女人而已。”欧阳廷淡淡道。
“我坚持,林西会成为武林盟的中坚力量。”
“你坚持的原因是什么?”欧阳廷的语气讳莫如深。
欧阳无非道:“那天,我已起杀意,而她仍然没有一丝慌乱,生死间有大恐怖,在大恐怖面前需要定力,也需要实力,儿子以为,若真动手,未必杀得了她。”
欧阳无非的实力没有人比欧阳廷更清楚,他沉默片刻,说道:“让她入正义堂议事。”
因此,第二天,林西便乘着马车到了正义堂,对着各门派常驻武林盟的成员揖手行礼,淡然微笑,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大家风度。
凌中与百嗔正在养伤,自不会来见,林西备了养伤调元的珍贵药材亲自送去。
都是武林盟成员,但入正义堂议事与只听号令自不可同日而语。
苍梧山庄庄主何飞对林西颇有些不以为意;徐一恒则一直沉默不语;凤施尊者亡故,百里家名存实亡;百贤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名剑山庄孙基与苇林双雄也只是很淡漠的寒喧几句,总之,只有曹语珠用一个笑容表达了同为女子的一些善意。
欧阳无非随即走入,用最简洁的语言向在座诸位传达了盟主的决定,四座没有哗然,百贤和尚念了声佛表示默认,接着其它人也表示了认可,只有徐一恒沉默垂首。
在这样的事情上,曹语珠代替不了他作答,只好轻轻咳了声,但徐一恒不为所动。
欧阳无非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问道:“不知徐兄可有不同意见?”
徐一恒依然垂首默然,原本算不得尴尬的气氛渐渐就变得紧张起来,而且随着徐一恒沉默的时间变得愈长变得愈发让人觉得压抑。
林西凤眼微垂,目光落在欧阳无非的手上,那手微握,却极镇定,她不由叹服,刚刚二十出头,便已有这样的定力确实让人喜欢,却也很可怕。
徐一恒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欧阳无非,冷冷问道:“我的意见,重要么?”
欧阳无非意识到什么,瞳孔微缩,缓缓道:“当然,很重要。”
徐一恒轻嗤一声,“那么,我不同意呢?”
欧阳无非道:“徐兄可以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她出卖武林盟的消息给易风,你却因为万两白银将她带到这里,无非,可以解释一下吗?”
欧阳无非温然笑道,“跟易风走了的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徐一恒的,所以,这个问题我可以不解释!”
这句话很犀利,徐一恒语塞,满室人端茶喝的忙将平时悄无声息的咽茶声变的‘咕咚咕咚’,抚胸的连忙大声咳嗽,一起证明自己因为喝茶因为咳嗽没有听清楚武林盟二公子刚刚说了什么。欧阳无非继续道:“虽然每个人的意见都很重要,但其它人已经认可,那么,你一个人的意见便不再重要。”话了,负手离去。
何飞看着徐一恒笑叹道:“真是太年轻啊!”
当房子里只剩林西与徐一恒夫妇的时候,曹语珠对着林西一笑,道:“你喜欢他?”
林西一凛,曹语珠娇小而秀气,当她敛去锋芒,微笑低首站在徐一恒身边的时候,只会让人想到温婉一词,但她带着颇有兴味的笑容看着林西说了这样一句毫不避讳的话时,就让人瞬间想起她曾是情邪弟子,那目光很直接,直接的很高贵!
林西没有回答,曹语珠也没有再问。
徐一恒看着林西漠然作辞,出门而去,突然对身边的妻子说:“珠儿,这样有问题。”
“什么问题?”曹语珠皱眉。
“盟主有问题。”
“因为万两白银?因为林西?”
“不,因为他做事情的态度。”
“什么态度?”曹语珠想起那个一向温和而有礼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武林盟已经不是武林人的同盟,而是他一个人的大帮派。”
曹语珠一凛,急忙用手堵住了丈夫的嘴,“这话也是在这里随便说的吗?”
徐一恒没有拉开堵在口边的手指,只是双目带笑看着妻子,看,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是不是?
无须多言,曹语珠自然明白丈夫目光里的意思……
林西淡然出了青龙堡的大门,门外有玉鸽帮的车马相候,她踏上中年男子刘拼弯身相扣在背后的双掌,岂会是因为她踏不上车辕,只是不想抬脚过高让裙子提得太开罢了。
坐进车里她轻轻松了口气。
车前的刘拼有心想问什么,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闭嘴不言。
车马缓缓前行,稳稳的车轮声不知招来多少人暗地里注目。
一路无话,马车行至西城酒肆前,丫头小晴扶林西下车,当垆的姑娘快步为她披上薄披风,低声道:“起风了。”
侍女早沏了茶,林西侧卧于榻上,长长调息六次,方道:“请她进来!”
不多时,裙裾悉索,一个裹着披风的女子姗姗移步进来。
林西也算美貌,但目光触到这女子的脸便觉得很难移开,棕色的头发与眼睛让她美得稍异于普通中原女子,一颦一笑间优雅而淡定。她查过这个女子,怎么会不认得,却只是淡笑不语。
沐沙弯身行礼,林西不动,只嘴上淡然道:“姑娘不必多礼。”话虽客气,却只有一句,且并不说让沐沙落座。
沐沙不以为意,弯身行了一礼。
林西眉头一挑,抬手示座,微眯的凤眼带着礼节性的微笑,讳莫如深。
沐沙先开口了,“小女子沐沙见过林帮主,这是一万两。”言毕自袖中抽出一摞银票。
林西微眯的眼睛一亮,天香楼的女子有一定的身家也是寻常事,但一万两也太多了吧!多到她真没必要留在青楼。
食指掠过额前几缕碎发,林西淡淡开口道:“价开的很高,只怕所托之事我玉鸽帮接不了。”
沐沙低首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若他人有此能,小女子断不至于来麻烦林帮主。”
这句平淡的话里有恰到好处的恭维,但林西不为所动,只是道:“姑娘客气了。”
沐沙还真不是在说客气话,也绝没想着恭维,“林帮主勿自谦,玉鸽帮的能力没有人会质疑。”
林西道:“今日未能备得好茶,怠慢姑娘了,姑娘可改日再来,林谋定沏雨前龙井相候。”
客人刚至便出口再邀,便是逐客!
沐沙道:“林帮主可否听听小女子要托何事再出言相拒?”话已有一分急切。
林西闻言,刚刚捋平的眉又皱在一起,凤眼微挑,侍女已极知趣地退了出去。
林西起身,于榻上坐直了身体,再次抬手示意沐沙落座。
沐沙欠身坐了,林西拿起旁边矮几上的茶碗,轻轻漂着浮于茶面上的几缕茶叶。
沐沙道:“我想请林帮主帮我查一个人的死因和遗骨所葬之地。”
林西闻着雨前龙井的香气,丝毫不觉得之前自言没有备好茶,下次再备雨前龙井的话有任何需要尴尬的,抬头问道:“你说的人是谁?”
话至此时,林西仍然觉得对方出万两之多,这活儿肯定接不得,但既然是已死之人,想必就有了些谈下去的必要。
“此人姓倪名芝。”沐沙缓缓道,她尽力放缓了语调,也尽量让声音不显得那么凝重,但是她的努力不怎么成功,反而暴露了她自己的情绪。
“倪芝?”林西一愣,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仅有一瞬间她便想了起来,脸色一变,杯中茶水险些溅到手上,她索性放下茶碗,站了起来,冷冷喝道:“小晴,送客!”
沐沙显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并未因林西突然翻脸而失措,淡然起身,说道:“原来林帮主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话听着像激将,但沐沙说出则只有凄然的味道。
林西不为所动,拂袖背过身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沐沙身后的侍女小晴轻轻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
沐沙走出西城酒肆,走向一辆寻常的马车,正在喝酒的一个酒客,已迅速先于沐沙到达了马车旁,跨在了车辕上,然后,他压低头上的帽子,拉起沐沙伸过来的纤手,车厢里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打起车帘,沐沙跨上车辕坐了进去,三个人伸手有先后,但也不过眨眼功夫。
车辕上的男子用刀鞘敲了下车辕,驾车的马便快速奔驰,离开了西城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