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凄迷。
吕阳与祖儿看着失魂落魄的易风走回来,赶忙扶住了他,易风推开二人,一言不发,径自走入自己的屋子,门还没有关上,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身后一直跟着的祖儿与吕阳迅速冲了进去。
蜡烛随着祖儿与吕阳不停进出明灭不止。
祖儿看着易风身上那道从肩膀直到腰际的伤口,骂道:“你怎么还去喝酒?伤成这样还不知道养着,你真以为你是不死之身呢,你真以为秦用是神仙呢?”
易风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一直不醒。
吕阳痛心不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被吕阳拉了来,秦用看了一眼,道:“他与人动手了,伤口稍稍溢血,很正常,还喝了酒,便睡得很沉。”
秦用看着祖儿皱眉道:“你看不出来吗?还敢自称侠医?”
祖儿的脸涨红,她也看出来了,但不是关心则乱嘛,有秦用这样一个神仙级的医者,她哪里好意思自称什么侠医,干笑两声,讪讪不已。
秦用却已经转身。
祖儿心里那个憋屈和失落啊!
吕阳看她一眼,轻叹一声。
离珞一直见不到剑少,因为归云生在剑少的屋子周围布下了禁制的阵法,离珞闯了两次,却被反制之力震伤,她曾求助易风,易风仍然只是不以为意的笑道:“他醒了,自会来见你!”
终于,她没有办法,只能问冷壁秋。
“你能帮我去见见剑少吗?”
冷壁秋看了眼天色,那时刚入夜,雨还未滴下,如果这是普通人家的父亲和女儿,女儿要单独见一个男子,还是在即将入夜之时,做父亲的怕是要大发雷霆的吧,可是,他有这个资格么?
她愿意来跟他说话,他已经觉得苍天开眼,哪里能奢求更多?
“好,我帮你。”他点点头,这并不算多难的事,但是归云生也是跟他说过一些话的:你女儿和剑少的事情绝无可能!
离珞抱以感激的微笑。
她笑起来有他年轻时文弱的影子,细看去也有萧慕雪的美丽,只是美的没有那么扎眼罢了,这很好,可是这孩子注定要跟剑少纠缠不清了么?冷壁秋心里微叹,只是,他没有置喙的资格。
他与归云生轮流照顾剑少,等归云生休息的时候,他用真气勉强把禁制开了一道口子让离珞进来。
离珞直接冲入内室,然后便看到了身上缠满绷带的剑少,是的,连脸上都是伤,剩下的半张脸,也被微青的胡须布满,离珞轻轻坐下,手缓缓落在剑少的脸旁边,想去摸摸那胡子,看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
可是,如果不会呢?
“他伤的不算太重,昏迷不醒也是因为受了刺激吧!”冷壁秋轻叹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剑少哥哥……
她的手终究是没有落在他脸上,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剑少哥哥,你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啊!”
剑少的手很瘦,剑少的手很凉,平时这只手总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对她温声说着什么,这只手为她拭过一滴泪,这个怀抱曾无视粗如儿臂的铁笼拥抱痛哭的她,这个人冷漠如死,却只对她一人温柔如水……
离珞使劲握着他的手,一滴滴泪落下来,打湿剑少了的皮肤,她无声流着泪,无声喃喃:“剑少哥哥,你记得不?我跟你说过我的名字,我叫冷浅,你叫过我的名字吗?”
剑少哥哥,你醒过来吧,你不是说过‘不要说你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呢……
祖儿说过,这样的伤,绝不会昏迷多久,可是剑少确实昏了好几天了。
离珞并不懂得安慰别人,并不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只是,这会儿,能握着剑少的手,莫名觉得心安而已,她不明白这是爱情。
很久之后,当她站在青湖边回想当年,才发现握着剑少的手的这段时间,已经是一个永恒。
只是,很可惜,剑少没在这段时间醒过来,归云生要来了,离珞只得离开。
天光灰蒙蒙的透进来,易风睁开了眼睛,水声轻击耳膜,门外雨仍淅沥。
祖儿趴在床沿上,正睡得香,他一动,她便醒了过来,抬起蓬头垢面笑道:“你醒了。”
心底微软,手不自制的拂过她乱糟糟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不去睡?”
祖儿嘻嘻笑道:“你不醒,我哪里睡得着。我去告诉吕叔叔他们。”
说罢一蹦一跳地飞奔出门去。
易风看着她的身影,亦不觉含笑。
与吕阳祖儿一起进来的还有归云生,易风已经坐在了椅子上,闭目静候。
易风一边喝祖儿准备的粥,一边向归云生问道:“剑少怎么样了?”
归云生不等易风让座,自己落座,说道:“已经醒了,并且接受了他父亲去逝的事情,现在只等你兑现承诺。”
想起剑少一醒来便问离珞是不是来过,他便觉得拖的越久越夜长梦多。
易风不答,待一碗粥下肚,才抬起头对祖儿笑道:“越做越好吃了,他们走了,你就留在我身边可好?”
归云生神情微肃,目光一冷,瞧向祖儿,易风的目光却在同一瞬间射过来,冷厉如剑,强大的气势迫得他不得不与之对视。
祖儿看着大师父与易风目光交战,却故作浑然不觉,嘻嘻一笑,道:“好啊!”
易风唇角勾起,幽暗的目光中却只有冰寒之意,道:“那么你要我什么时候兑现都可以。”
归云生敛起目光中的锋芒,淡淡一笑,道:“好,那就今晚亥时。”
亥时,雨初歇,月朦胧。
离珞正和衣而眠,却听窗户一响,几不可辨的气息让她确认有人进来了,她跳下床点燃蜡烛,待看清来人,不由蹙眉道,“你可以敲门。”
易风道:“怕你听不见。”
离珞睡意本就不浓,这一吓,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易风关好窗户,径自坐在她的床上。
离珞站在屋中央,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易风失笑,“你以为呢?”
离珞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你若想住这间屋子,可以早些说。”
易风敛起笑意,问道:“你不打算认他?”
离珞一怔,淡淡道:“如果是你,你会认吗?”
易风一愣,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认,似乎有些薄情,认了,却对不起本心。
离珞惨然一笑,道:“我的记忆里他的影子很淡,只知道他叫那个名字……连大叔都会突然不见,我有时想我是不是很不招人喜欢……”
易风道:“一点点。”
离珞虽不指望易风安慰她一下,但好歹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再不承想他居然这样回答,愣了一愣,气极反笑。
易风道:“燕九违已经死了。”
离珞犹自笑着,“你说什么?”
“我说燕九违已经死了。”
笑意淡去,她盯着他,冷冷道:“你才已经死了。”
易风看着她,却不再开口。
“你说谁死了?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离珞颤抖着吼道。
易风淡然,道:“借你吉言,我全家都已经死了。”
离珞骂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却不料易风无动于衷。
她细微的表情都被易风看在眼里,开始考虑别人的感受,那么就证明她已经能渐渐平静下来了。
“是真的?”也许心已足够坚强,她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崩溃掉。
“真的。”易风注视着她,只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虽然他需要找个时间告诉她燕九违之死,可是,最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在剑少即将离开之前,为了祖儿吗,原来他也不过是个这么自私的人罢了。
“什么时候?”离珞毫不知情地继续问。
“半年前。”
“怎么死的?”
“他将所有功力注给我之后自身精力枯竭而亡。”
“他十年前为什么把我送到了冰宫?”
“为了找我。”
“为什么?”
“你在紫川遇到了他对吗?”这次换易风问。
离珞无力回答,轻轻点头。
“他在冰宫住了三个月,听说天行宫被灭门,便毅然离开冰宫回中州,便是在那途中认识了你,并带你一路到西岭雪山,当时雁七娘等人对你不错,他便想将你托付于她们,谁知那夜你竟然不声不响孤身跟着他走了近百里雪路……”
那夜,好久远的记忆了,但是一旦记忆之门打开,它仍然鲜明如昨。
她看着燕九违与七雁等人辞行,便悄悄穿上棉衣,将一个枕头放在被窝里,偷偷溜出了院子。
狂风如厉鬼呼啸,山陡路滑,她一度看不到前方的黑影,雪一度掩盖了大叔留在地上的脚印,脸与手冻得生疼,疼到了极致,冷到了极致,她想到母亲离开时的情形,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她?
她也想忘记,可是母亲离开时风那么冷,她的心那么疼。大叔离开时,她的心那么冷,脸上被风割的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