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致一路低声感叹着,跟着剑少等人一起回了八层半。
剑少一路都没有开口,目不斜视地跟着归云生,以前他想目不斜视是很容易的事,今天能一如往常,便很考验定力了,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打转。
好在终于回到了八层半的首殿,那些目光总是穿不透墙壁的,连阿致也被夜姬叫走了。
归云生遣出所有的魔侍,回身看着端坐于榻上的剑少,冷冷喝道:“你想死吗?”
剑少稳坐如泰山,淡淡道:“不想。”
“你知不知道驱动第十层心法有多危险?那就像是看不到着力点就去施展轻功住下跳一般可怖,你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就可能是送死,明白吗?”
“明白。”剑少沉着脸,依旧面无表情,想着一路上归云生教他心法的时候,可是没有担心过他会动用第十层功法。
“明白你还用?”
“如果真不想让我用,当时为何要教我?”剑少仰起脸,看着他,缓缓问道。
“……”归云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知道剑少心里有情绪,但他不准备让他释放那些情绪。
颓然坐回榻上,盯着他,说道:“此事就算揭过了,但是以后,只要不危及自己的生命,不要动用第十层心法,不要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儿。你父亲已经死了,我等不了你再生儿子来给他复仇,那么,你就得好好活着。”
剑少久久没有答言,他终究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终究还是不能完全照着归云生的要求就那么走下去……
“知道了。”
“我不要敷衍。”
“在杀死欧阳廷之前,杀死凌中之前,杀死所有要杀死的那些人之前,我都会活得好好的,师父大可放心。”剑少勾起唇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归云生松了一口气,转而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说的那么回事,阿思把我扔在二层,没有玉牌回不来,就被带到了修罗场。”剑少说道。
“你为什么把那个魔卒扔下了城墙?”归云生问完就想通了,剑少不会主动惹事,肯定是那魔卒虐待剑少。
剑少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明白了,便也懒得开口多做解释。
归云生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多看离暗一眼?今天,我已经确定,她对你没有恶意,你看她一眼会死啊?”
剑少看着归云生,突然笑了起来,这个师父,两个多月以来,终于说了一句与仇恨无关的话。
“也许真会死呢?”剑少冷笑着调侃。
“中州不是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吗?”归云生道。
“一个没有拜倒过牡丹花下的人,怎么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剑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归云生摇头兴叹,不再理他,摆手示意他去洗漱。
剑少起身,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向归云生说道:“对了,要给我弄个玉牌,这种事情,不该再有第二次了。”
“嗯,你已经是修罗场的剑师了,玉牌很快就会送来的。”
剑少自去。
阿致此时正在殿中练剑,听到动静的七护法忍冬笑着走了过来,“阿致,这时候你再努力也没用了,教主已经让那个剑少去做剑师了,你与他的比试,谁还记得?”
阿致睨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你以为我稀罕去那个修罗场?”
忍冬护法耸了耸瘦小的肩,叹道:“也是,你本来就怕去,现在正好不去,挺好的。”
“谁说我怕去,你看着,我以后天天去。”
忍冬冷冷一笑,转身回了自己殿中,喃喃道:“你倒是不想去,只是二护法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阿致听到了,生气了,“你说我就说我,为什么说我姑姑?”
忍冬回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我说二护法了吗?我是说我养的那些小白鹰要送去给千影那个大老粗我就心疼,你知道的,在我这里,就算是被我试药给药死了,至少还能落个全尸,要是送去给了千影,训不成就给撕吃了,多可怜呀!”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居然红了,眼看就要落下泪来,阿致扭头便走。
忍冬看着他的背影,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阿致去了夜姬那里,去得不巧,被侍女拦了下来,说夜姬正在修习,不能打扰,阿致又闷闷的回了。
夜姬听着阿致走远的脚步声,对身前的人说道:“是我没有把阿致教的那么强,让殿下失望了。”
此人正是大殿下摩耶,摩耶俊美的脸部,此时线条却有些冷冽,“是我们确实没有想到那个剑少居然可以与杀凌护法不相上下。”
夜姬幽幽道,“中州那边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要不然,他与归云生也不会来天魔城,但是,他又确实比传闻里强很多。对了,殿下若是能取得杀凌的支持,别说一个剑少,就是加上归云生也不怕。”
摩耶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杀凌眼中只有父王,说什么都无动于衷,不过,离暗与阿罗列也说不动他,所以,至少他不会成为敌人。”
“归云生被教主招揽而来,眼中应该也只有教主,而且依中州的习惯,长子继位才是正统,而女子本身不能继位,所以,可以再看看,至于那个剑少,到此时为止,都看不出对离暗有任何兴趣。离暗那么骄傲,她绝不会嫁一个连正眼都不给她一个的男人。”
摩耶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说道:“这倒是。”
夜姬道:“而且,如果这个剑少在八层半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被离暗知道了,我想离暗应该会很失望吧!”
“什么意思?”摩耶微愣。
“……”
首殿有温泉。
砌在临近花海的地方,隔着一方纱帘,氤氲的热气和晚归的白云连在一起,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
已值暮时,剑少把整个身体都泡在泉水里,摄人心魄的脸上再没有平时的半分冷意。
他在想离珞。
父亲已经死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以及所有事情,就是复仇。
这本身是要做的事,也是他正在做的事,不需想。
老井的事太过轻易,不必想。
那么,除了离珞,他也没有可以想的人了。
想她七岁时木讷而漠然的样子,想着她只要停下来就会啃起来的油饼,吃那么多,却仍然那么瘦……
想她犹犹豫豫地告诉他:“我叫冷浅。”
想她长大后依然木然而漠然的神情,为什么一开始,他没能想起来她就是十一年前那个被误认成小子的女孩呢,难道是因为她十一年后变得美丽了吗?
是啊,她确实很美,清清冷冷的,与任何人都不同……易风会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她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他想她,想的心中渐渐刺痛,却仍然觉得快意,是的,有痛才证明他的心还活着,还属于他自己!
有脚步声近了,他皱眉,归云生先前被点一子派人叫去研读法典了,不应该这么快就回来,那么,是谁敢在他说过不许进来之后还敢进来?
剑少披衣而起,看着两个魔侍抬着什么悄悄近前。
他动了杀意,但是想起归云生说过的话,开口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隔着纱帘,两个魔侍放下抬着的箱子,说道:“教主赏了阿依服侍张公子。”
剑少一愣,两个魔侍已经趁着这一瞬间快速退了下去。
剑少看着那个箱子,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真是点一子送来的?
他有些不确定,算了,等归云生回来再打开看看吧!
他正待不管,却听箱子里有什么动静,剑少看了一眼那箱子,没留透气的孔,要是等归云生回来估计里面的人都闷死了。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是他把人放进去的吗?
剑少沏了茶独坐。
这里离天虽近,却因触着云团并不能见着明月,如果有大风,想必星河璀璨,星星与明月都近得只手可摘吧!
她会想让他给她摘一颗星星吗?
剑少正出神,箱子里的动静却又传了过来,那是垂死挣扎的动静。
他别过脸。
里面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
她已经大汗淋漓,呼吸急促,意识混乱。
剑少抱了她出来。
该死!他暗自咒骂了一声,双手叠起按向她胸口,开始急救。
所以,当归云生回来时,就看到,只披了一件薄衫的剑少正俯身吻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子。
“我在给她渡气。”剑少趁换气的空隙对归云生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