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尧没有回答陆嘉尔，默默摆下香烛，还有一壶酒和一碟小点心。
那碟点心还很新鲜，一看就知道是刚出炉的。
倪嘉尔正在讶异他没有准备其他菜品的时候，匡尧开口了。
“她只爱吃这个。”
哦。倪嘉尔点点头，从匡尧手中接过三支香，对着苏堇的墓碑拜了拜，然后插进香炉里。
匡尧坐在一边，提着另一壶酒自顾自地喝。
“苏堇她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脑子里，没有淡忘。”
倪嘉尔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师兄还是不能释怀！
“苏堇是三年前上山的，她天资聪颖，生的又好，师父也尽心尽力地教导她，而我……”
匡尧仰头喝了口酒，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怀念，又有些悲伤。
“我爱上她了。”匡尧在诉说着已经说过的事情，仿佛再不提她，她就真的要消失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我爱上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比卓青华那家伙好一点，毕竟这山上没有需要我吃醋的对象。”匡尧说着就笑了。
倪嘉尔的脸有些发烫，她想起卓青华不允许他们师兄妹二人久待一处的幼稚行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后来，我们在师傅面前互许终生，师傅给我们挑了一个好日子成亲。那段日子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了。”
倪嘉尔抱着膝盖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说。
匡尧眼中的怀念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浓烈的悲伤和悔恨。
“那真的是个好日子。夜空晴朗，月亮很圆，很亮，照的整个雪地都是亮的，亮的晃眼。”
而苏堇，就在这一片晃眼的白色里，穿着红艳艳的嫁衣，用赤裸裸的背叛作为她的嫁妆。
匡尧的回忆又闪现到和苏堇成婚之夜，眉宇之间的痛苦更是加深了几分。
倪嘉尔知道匡尧又忆起了那夜的事情，想要开口安慰师兄，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匡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冲她摆了摆手。
“可是我做了什么？”说着匡尧留下了两行清泪，俊脸被悔恨和懊悔所填满。
“她根本不是背叛我和师傅。”他顿了顿继续。“为什么我没有相信她。”
“当时我气疯了，提着剑就冲上去和她打了起来……”匡尧仰起头，也许是为了阻止眼泪的下落，倪嘉尔这样想。
但匡尧说完这句之后，便不再说了。
倪嘉尔知道匡尧说过苏堇只是偷偷的把假的秘籍交给黑衣人，根本没有背叛师兄和师傅。
她是爱着师兄的，她曾经那么多次暗示和师兄远离是非，可是师兄却不懂她的意思，才造成了后面的悲剧。
雪山里下午温和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被他的睫毛分割成一道一道的光线洒在他脸上。
倪嘉尔也不敢再问，只得就这么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地灌酒。
终于，也许是酒喝够了，也总算攒够了勇气，匡尧又开口了：匡嘉，你说苏堇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清真相？我一定会带着她远走高飞的。
匡尧还记得苏堇自己撞上他的剑尖时，顺着剑身传来的那股颤动。
来自血肉之躯和金属的摩擦滑移的颤动，频率和他胸腔里那颗心一样。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一如当年他徒劳无功地去堵苏堇胸前的伤口一样。
可那时蜿蜒在苏堇身上和嘴角的血，已经是了无生机的黑色了。
苏堇说他傻，说她坏，说让师傅失望了，她说她早已不想再骗，可是身不由己，她说她已服下毒药，而那种毒，根本无解。
那种毒的确无解，因为连匡月楼也束手无策。
当他颓然扔下手中的金针的时候，就已经宣判了两个人的死刑。
一者身死，一者心死。
“苏堇死前说了三声对不起，一声给师傅，两声给我。她说对不起师傅的栽培，对不起我的信任，对不起我的感情。”
“她其实挺傻的，爱上她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呢？你不能喝。”最后四个字是给倪嘉尔的。
后者正伸长了手，试图去够他怀里的酒壶。
倪嘉尔扁扁嘴，像个小小诡计被识破的孩子。
“你受伤刚好，又受了些寒，还敢喝酒？”
做师妹的颓然放下手。
匡尧直起身子摸了摸她的头，他的眼睛明明看着倪嘉尔，却又无处着落，仿佛穿越了几年的时光，去追随另一个身影。
“所有人都说苏堇是自杀的，可我总觉得我才是那个凶手……”
“你们都不是凶手！”
倪嘉尔的声音从他掌下传来。
“真正的凶手，是焰影阁。”她的眼睛很亮，亮得逼人，就像那天的月亮。
“师兄，我一定会除掉焰影阁，替师姐报仇，替你讨回这条命！”
匡尧看着师妹信誓旦旦的样子，突然笑了。
“傻啊你，这命该怎么讨啊……”
倪嘉尔张口欲言，却听到匡尧继续说：“师兄相信你，带我一个怎么样？”
“话说回来，师兄，你是最早跟随师傅的，你见过他斗篷下面的脸吗？”
师兄妹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倪嘉尔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匡尧能理解她对匡月楼一直隐藏在斗篷下的面容充满了好奇，但很可惜，“我也没见过。”
他这样说。
倪嘉尔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好奇，师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总要蒙着脸呢？”
匡尧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不过，只要他自己不愿意说，谁又能逼迫得了他呢？”
两人皆是一叹。
“那师兄你与师傅同姓，是不是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匡尧对倪嘉尔的异想天开无奈至极。
“我当年上山，是为了给我的义父治病，那时我还很小，以前的事情我大多不记得了。至于这个姓，是原本就有的，还是师傅给的，都不重要了，我不在乎。”
倪嘉尔眼睛转了转，又问：“那你当年拜师，师父跟你要过报酬了嘛？”
匡尧道：“没有啊。”
这个回答让倪嘉尔更加困惑。
匡尧见她皱着眉头苦着脸思索，便道：“你与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愁眉苦脸的，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呢？凭他对你的宠爱，不会不告诉你的。”
倪嘉尔叹了口气。
——前提是他得愿意说啊……
两人就这么一路纠结着回到宅子里。
已经是日落时分，陆熙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只等他们两个了。
倪嘉尔忽然想到被赶下山的卓青华。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