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悬羽
神界，阳光仿佛是干净温柔的清水，轻柔地照耀下来，将眼前的一切，清洗的透明。
坐在悬羽宫的城墙上，一个女童看着脚下曼陀罗盛开出沁人的芬芳，白色的花瓣衬托在翠绿的枝叶之上，更显得明丽生动。
女孩子天真细腻的容颜，也是像曼陀罗花一样无暇动人，秀丽的脸庞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清晰灵儿动，黑色的大眼睛是两汪湖水，抬着头望向干净的天壁。
未几，女孩子从城墙上站起来，迎着夕阳和吹起的微风张开双臂，白色的衣衫随风飘起，像一面迎风的小小旗帜，接着，女孩的背后幻化出洁白，巨大的羽翼，华美的犹如梦幻的双翼张开，好像就要将女孩子瘦弱娇小的身体拖起，乘风而去。
整幅画面，被照耀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动人的几如一首甜美的歌谣。
然而，女孩子仿佛犹豫不决一般，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飞起，慢慢的在城墙上坐了下来，继续抬着头，大大的眼睛充满着渴望，望向头顶被阳光清洗的更加干净的天壁。
然后，时光悄悄地溜走，夜幕降临。
脚下的曼陀罗花海，透露出点点的荧光，花海之上的天空中，则是不落的星辰，仿佛一颗颗慈祥的眼瞳，安静的注视着城墙之上坐着的女童。
微风吹起，隐隐浮动着曼陀罗的清香……
女童的名字叫做灵儿，是神界公主。
神魔之战，被称为“战神”的天使部族之王流光殒身，天使军团在流光手下大将释天带领下返还神界，在撤军的途中于海岸边发现了一个女婴，便带了回来，释天不曾结婚，但对此女却是宠爱有加。
释天是流光麾下得力战将，武技法术仅次于战神流光，深的民心，流光去世以后，并没有留下子嗣，理所当然释天即王位，并无人非议。
释天也是不负众望，神魔之战之后少有战事，释天施政休养生息，一时天使部族安定团结，子民生活平静安逸，流光在世之时，以绝伦武技而服天下，释天施政文治而安民心，一时之间，释天被称颂为足以和流光王媲美的王者。
灵儿自懂事之时便得知自己的身世，但释天对灵儿平时十分宠爱，而且即位后也曾到发现女婴的海岸边打探灵儿的身世，一无所获，在者灵儿也十分依赖喜爱释天，把释天当做亲生父亲一般，父女二人感情十分融洽，时日久了，灵儿倒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世。
但是命运似乎给灵儿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灵儿娇小柔美的身体上，能够幻化出相较于其他孩子更加华美，巨大的双翼，然而，这双美丽的翅膀却不能载着她飞翔于头顶碧蓝的天空。
简言之，灵儿是个有着华美的羽翼，但却不能高飞的孩子。
只有灵儿自己知道，从睁开眼睛看到头顶那一片干净透明的蓝色的时候，心底就生出一种焦灼的渴望，渴望着自己能够有一天，任清凉柔软的风将自己的身躯包围，然后在自己的翅底吟唱出动听的歌谣，渴望着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由自在地在空中嬉戏玩耍。
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释天也为自己的爱女请来神界最好的治疗师医治，可是始终找不到源起何处，自是无计可施。
神界干净广阔的天空，尽然容不下这个纯真的女孩子吗？
某天傍晚，灵儿像平时一样幻化出自己身后洁白华美的羽翼，对着夕阳张开双臂，渴望能够飞上头顶干净的天壁。
“好漂亮的双翼！”身后传来另一个孩子羡慕的声音，灵儿回转过头，看向那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那一天，是灵儿第一次遇见迟末，很多年后，灵儿仍然记得那天傍晚的晚霞出奇的瑰丽，云朵被夕阳的余晖点燃，像是盛开的红莲一样将远方的天空铺满，年少时的迟末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羽翼，炽热的目光仿佛天边燃烧的火焰。
在那一刻，灵儿在迟末的眼睛里看到的渴望，是那样的熟悉，是的，那是对天空的向往。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迟末，你的羽翼真漂亮。”
“可是我却不能用自己漂亮的双翼，飞在天空中飞翔啊，你呢，幻化出羽翼让我看看吧？”
男孩子低下头，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晚霞，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不仅不能飞翔，甚至连羽翼也没有……”
那天回去后，灵儿高兴地告诉释天，她认识了第一个好朋友，他的名字叫迟末……
迟末是个孤单的孩子，在神界这个广阔的，美丽的土地上，却找不到自己的天空。
是的，一定是命运的玩笑，才使那么多的不幸同时降临在这个男孩子的身上，迟末没有父母，是被他称为“婆婆”的一个老人抚养他长大，没有翅膀，无论他多么努力都不能在自己的身后幻化出羽翼，也因此，飞翔对迟末而言，似乎是一个只可以仰望，却永远无法到达的梦。
在这个梦里，没有欢笑，没有希望。
至少在迟末遇到灵儿之前，迟末都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像一个浑噩，冰冷的梦一样，到最后都无法醒来，就像被困在迷宫里一样，找不到出口。
灵儿的出现，是迟末生命里的一束光。
于是，两个孩子，从相遇的那天开始，就变得形影不离，尽管他们的组合一直都是其他的孩子嘲笑和讽刺的对象：天使部族里的两个特别的“孩子”，一个有羽翼不能飞，一个连羽翼也没有。
那是怎样的一段时光啊，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温暖，一起走过漫长的，冷清的童年，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寒夜里一样，互相鼓舞着走向某个未知的方向。
天使的生命长达数将进之久，而相对于漫长的生命来说，短暂的童年的时光，却成了后来迟末怀念和回味了一生的记忆。
只属于迟末和灵儿的两个人的回忆。
在神界所包括的地域内，共有三座主城，它们分别是天使之王释天统领的悬羽宫和另外两位城主统领的苍穹殿，落翼城。成犄角式排列。
其中天使族教导孩子们学习魔法的雏羽堂被安置在距离悬羽宫较近的落翼城里，有一位年迈的长老为这些天使族未来的希望讲解魔法。
每天，迟末和灵儿都要步行穿过大片的曼陀罗花海到落翼城去学习魔法，而他们头顶上，是其他的孩子嬉笑着飞翔而过，为了不至于迟到，两个人总是免不了要早早的动身前往。
在天使族中，王室的公主也并不比平民的孩子显得尊贵，所以，当灵儿被其他孩子嘲讽和奚落的时候，身边能够同病相怜的，相互依靠的，也只有迟末，也是因为两个人都不会飞吧，才能一起淡然面对其他孩子的嘲笑，两个人，一起走过那段苍白的，单调的岁月，相互依靠着，彼此温暖。
迟末除了在灵儿面前无话不谈外，平时是个沉默的孩子，也正因为他的沉默，尽管他拥有与天使族的其他孩子白色的头发不同的冰蓝色头发，没有羽翼，也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而那一天，发生了一件孩子间的纠纷，却让几乎神界天使部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孩子，叫做迟末。
灵儿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曼陀罗花海在冰雪的覆盖下变成了白色的地毯，笼罩了大地，美得惊心动魄。
当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走到落翼城的雏羽堂的时候，年迈的长老已经讲解完了今天要教的魔法课到后堂休息去了，只留下孩子们在雏羽堂的广场上练习。
灵儿和迟末走到教授魔法的大殿里，对着光明女神行了礼（天使族信奉光明女神，每天在正式授课前所有的孩子都要对光明女神行跪拜礼），然后迟末牵着灵儿的手走出来，面对宽大的广场，两个人突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淘气的孩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奚落两只可怜虫的机会，一群孩子马上就围了上来。
年龄最大的凌风开口了：“哎呀，两只可怜的爬虫总算来啦哦，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走到明天才走到呢！”
“是啊是啊，两个笨蛋，连飞都不会啊，哎呀，走路是不是很累呀？”
迟末握着灵儿的手，两人照例是一声不吭的任由他们奚落，嘲讽的声音像是猛烈的飓风，吹得两人东倒西歪，但又不知如何应答。
凌风开始不耐烦起来：“笨蛋，你们两个哑巴啦，一个有翅膀却不能飞，一个连翅膀都没有，你们俩算什么天使啊。”
“他们那算什么天使，我看是捡来的才对。”旁边的一个孩子随声附和。
“哦，对啦，我听我的父亲说过，灵儿公主是王从海边捡的，难怪呢，是个不会飞的废物，才会没人要吧？”
“哈哈……”周围的小孩都哄笑起来。
灵儿不只一次面对他们的冷嘲热讽，早就渐渐习惯了旁人的奚落，可是，就在这一刻，自己的身世被其他孩子哪来当做笑柄，突然感觉到莫大的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凌风，你住口，不要太过分了。”迟末看这灵儿委屈的泪水，终于第一次对嘲讽他的孩子们做出了反抗。也许早就习惯了两人逆来顺受的模样，听到迟末的话，他们都在一瞬间愣了下来。
还是凌风最先回过神来，“怎么，你想打我吗？连翅膀都没有的废物。”接着看这比自己矮一头的迟末，脸上布满玩味的笑：“算啦，我也不欺负你跟你比魔法啦，你能用手指碰的到我，就算你赢，怎么样？”然后幻化出自己的羽翼，飞了起来，在迟末的头顶盘旋着，嬉笑着。
一群孩子笑的更大声了。
“哼，凌风，以后不许再欺负灵儿！”年幼的迟末真的发怒了，抬起手来，指向头顶的凌风：“冰封！”
就在这一刻，凌风的笑声突然哑了，周围的的孩子都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从迟末的指尖爆发出耀眼的白光，一瞬间包围了天空中飞翔的凌风，下一刻，就见凌风笔直的从天空中跌落下来，一动不动。
孩子们立马围了上去，然后又尖叫着四散开来，几个人大声的呼喊着跑向后堂去找长老去了。
只剩下被冻成冰雕的凌风躺在地上，保持着飞翔的姿势。
迟末走过来来拉起灵儿的手，说：他们以后都不会在欺负我们两个了。
年迈的长老闻讯从后堂赶了过来，望着躺在地上的凌风，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说：“你们都散了吧，对了，通知凌风的家人来，把他领回去养伤。”说完，手里慢慢的渗出黄色的光芒，包裹了被冻僵的凌风，溶解了凌风身体上的冰凌。
然后回头望向迟末：“你做的？”
“嗯，他欺负灵儿。”迟末低下了头。
“你们两个跟我来。”长老说完，转过身去。朝着后堂走去，剩下其他的孩子有的飞着去通知凌风的家长，大多数则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想法等着迟末被长老责罚。
在雏羽堂的后堂，须发皆白的长老望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两个孩子，开口问道：“你叫迟末，对吧，今年几岁了？”
“会长老，我今年一百五十三岁。”
“哦，我们天使族的孩子，年满一百五十岁才能到雏羽堂来学习魔法，你来了三年了吧。”
“是的，长老。”
“恩，你以后不用在上课了。”
“长老，我知道错了……”
“你从明天开始，不要和他们一起上课了，这后堂里有间藏书阁，存放着各种魔法书籍，你以后到里面看书吧。”
“长老，可是……”迟末为难地看着灵儿。
“放心吧，以后不会有人在欺负灵儿的。”长老说完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册扔给迟末：“迟末，这是御风术，是数千年前一位奇才研究的魔法，习后能够乘风而翔，可是我们天使族人天生就有飞翔的本领，也就没有几人花时间学习这种魔法，或许你会有用吧。好了，你们回去吧。”
迟末拉着灵儿退了出去，长老看着迟末的背影，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一百五十三岁，呵呵，还是个孩子啊，当年我用了二十年才能用玄冰术凝结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冰球，被人称为魔法奇才，这孩子……”
灵儿记得，那一年，他们都还是孩子，迟末为了给自己出气用冰封术冰冻了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凌风，很多年后，每当回想起来迟末和凌风争吵的模样，微笑都会悄悄地爬上嘴角。
事情的结果是，迟末被罚在后堂的书阁里再也不许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凌风和其他孩子都觉得出了一口气，所以长老宣布以后大家不许再欺负灵儿的时候，所有的孩子也都没有异议地答应了下来。
还有，神界里的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了有个没有翅膀的孩子叫做迟末，是个学习魔法的天才，仅用了三年就可以用冰封术冰冻了大他好几十岁的孩子。
在以后的几十年里，凌风他们几个孩子果然没有在欺负灵儿和迟末，时光在迟末在书阁里学习魔法和灵儿的无聊等待中，悄悄地溜走。
接下来的时光就像是安静流逝的河水，载着在光阴里挣扎的每个人，朝着前方的某个方向行去，看不到奔流的痕迹，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世界悄悄地坐着细微的改变。
当然，这之中还有也许只剩下灵儿自己记得的小插曲，记得有一天，在雏羽堂的时候，迟末高兴地从后堂跑了过来，然后对他说，灵儿灵儿，我学会了御风术，可以在天空中飞了，可以走好远好远的路找寻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然后凌风在灵儿的后面低声的咕噜了一句：“没有翅膀的飞行，也算是飞翔吗？”
灵儿知道迟末听到了，但是这次迟末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的愣了一下，高兴地神色慢慢的冷了下来，又走回到了那间后堂的藏书阁里去了。
“也许，从那时候起，迟末就打算要离开神界了吧！”灵儿在回忆起当年这个片段的时候，忍不住的这样想。
迟末离开的那天，是他的三百岁生日，是他的成人礼，灵儿记得。
成人礼的前天傍晚需要得到家人的祝福，迟末带着灵儿去拜祭养育他长大的姥姥，就在那个高高的山岗上，夕阳的余晖散下来，将迟末冰蓝色的长发染成了耀目的色彩，灵儿第一次看到，坚强寡言的迟末，泪流满面。
傍晚的风吹得天空变成了干净透明的蓝色水晶，只有在西边太阳落下去的方向残余着几多粉色的云霞，然后消逝。
夜幕降临，天空上的星辰开始互相闪耀着讲述古老的秘密，迟末就站在姥姥的坟前，一动不动，一直过了好久。
然后迟末回头，拉着灵儿的手：“我们回去吧。”
……
第二天，当灵儿见到迟末的时候，看到迟末张着嘴巴笑的好开心，露出了洁白好看的牙齿，拉着灵儿的手说：“灵儿，从今天开始，我就算长大了，祝福我吧。“
“恩，迟末，祝福你，我也还有几年就成人了呢，你说，到时候我们都是大人了，还可以每天都在一起吗？”
“小傻瓜，当然可以了啊，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嗯，好啊，可是迟末，父王他们说，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的，我嫁给你好不好？”
“好啊。”
就在那一天，在曼陀罗花海中，迟末为灵儿带上了曼陀罗编织的花冠，然后拉着灵儿的手说：“那我等着你长大哦，要记得永远在一起哦。”
是的，要记得，灵儿一直都记得，可是，当灵儿长大了，站在悬羽宫的城墙上的时候，迟末已经离开了好久好久，地平线的方向，再也望不到他的身影缓缓地走过来。
“迟末，你说要找到自己的羽翼，你说会带我一起飞翔，你说当神界再次飘雪的时候，你就会回来的，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记的，可是现在你在哪里，快点回来吧。”
灵儿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洒下的鹅毛大雪，曼陀罗的花瓣在冰雪的覆盖下迅速的枯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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