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喜踮起脚尖，在一颗粗大的柳树后面张望，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湖绿的衣衫和枝叶融为一体，隐蔽的极好。
片刻后，直到前面的两道身影变成两个小黑点，才转身对着云珂道：“姑娘，可以放心了，她们走到很远了。”
云珂点头，两人便捡条小路，慢悠悠的走向老地方。
她不得不谨慎点，李云萍可是一直等着揪到她小辫子好大做文章呢。
翠喜眼力极好，隔着小溪，看见个黑色衣服的小厮，和云珂说道：“是青松！”
云珂澄澈的眸子一弯，如同盛着溪水般，清澈透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今天中午，青松偷偷和翠喜见面，告诉她下学了不要走，云珂便知道，沈之安肯定是有事找她的。
两人未等走近，隐约可见沈之安修长挺拔的身影，正在那拧眉注视前面的蒲草，似乎有心事。
云珂心下疑狐，他难道有什么难事不成？翠芝也没有听青松提起啊。
她正心里嘀咕，就在此时，沈之安也转过头来，清秀俊逸的脸上，瞬间风歇雨霁，狭长的眸子，染上点点笑意，含笑道：“是我来的太早了吗？”
沈之安永远都是谦谦君子，总能让你的尴尬轻松化解，原本云珂因为被李云萍缠住还有点不好意思，听他一说，也跟着笑了。
两人沿着溪流而下，绿色的蒲草味道清新，心情也舒适放松。
简单闲聊几句，沈之安低头，凝视她白皙柔美的小脸，风一吹，带着她身上的阵阵香来，他心思一动，眸色黑黝黝的，让人看不真切。
云珂正说的起劲，忍不住将戏弄李云萍的事和他分享，察觉到一道清浅但不容忽视的目光，不经意抬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若是以往，她肯定会红了脸，可今天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她一惊讶，四目相对，也就忘记移开。
这几年，沈之安已长成如玉少年郎，身若劲松，一年高似一年，现在已经只比云珂兄长矮半个头，虽然稍微瘦弱点，但难掩通身矜贵和俊逸之气，京中的千金小姑娘们，无不爱恋倾慕，加之他亦是名门之后，父亲沈通而今已是正二品太子少傅，便是没成年，说亲的媒婆已经踏破门槛，想在科考前定下这个金龟婿。
而且沈之安才学出众，目前在京城中就已经家喻户晓了，就怕万一高中，一旦得到郡主等贵女的青眼，到时候，恐怕沈家连普通世家也不一定看在眼里。
云珂呢，这两年越发大了，自小青梅竹马，原本就比旁人亲近，小姑娘还有两年就及笄，而沈之安，虽然才十六岁，但作为京城有名的才子，破格提前两年参加科举，望着青松挺拔的少年，她心里总觉得忐忑。
沈之安这几日忙着应考，除了同夫子探讨考题，也已经很久没见云珂，今日来学堂，正好找她，顺便将打算告诉她，原本想等她及笄再说，但想起父亲的决定，忽然就不安起来。
“清儿，我今日，确实有事准备和你说。”
少年清越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郊外，十分悦耳动听，他甚至亲昵的叫了她的小名，云珂愣了下，最近两年，为了避嫌，他已经极少这么叫她了，云珂忍着羞意，低头应了声。
沈之安看到她的小女儿情态，轻笑一下，随后却眉心微微蹙着，淡淡道：“今年科考过后，无论是否中榜，父亲都要我去外任历练几年。”
说这话的时候，他黑眸始终落在她脸上，果然看到她睫毛轻闪，一惊道：“何时出发？”
她上一刻还想着两人这么多年，从小到大的种种，她甚至顺带回忆起小胖子陈冲，耳朵里还有他好听的声音，只是听到他要说去外任，忽然就慌了，脸色一白，眼睛里已有湿意。
沈之安顿时心疼起云珂，奈何父亲决意已定，母亲也分外赞同。
他从来不喜官场，纵然有信心可以高中，父亲却一意要他去外任，他自然也不会反对，但如今和云珂名分未定，他甚至等不及她长大。
不是不想留下，可是……如今圣上龙体日益老迈，因早年征战四方遗下病根，时常缠~~绵病榻，太子和晟王旗鼓相当，朝中两党竞争越发激烈。父亲身为太子少傅，就怕万一局势有变，他也好脱身，因此未雨绸缪，提前将他送到地方，京城中只自己留下。
他眸光微顿，良久，才轻声道：“清儿，父亲的用意，我自是知道的，之前我也和你说过两次，他身份如此，身为太子的老师，而且是太子自小的启蒙恩师，这趟水，浑不浑左右都趟进去了。”
云珂似懂非懂的思索着，这些男人的权谋，于现在的她而已，晦涩的就好像当年的上古史，但听的多了，也多少懂些。
沈之安摇头，剑眉一挑，俊脸闪现深思，沉吟半晌，才又接着说道：“就像科考，如果我不参加，照旧因他的关系当个小官，可父亲偏要我在这个节骨眼上露面，以便引起京城权贵注意，就为了日后不论谁登大宝，会念在我的才学，和拥护父亲的官吏举荐，多少可以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难道太子一定就会失势么？”云珂不懂，她时常听兄长和父亲说起朝事，虽然晟王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但太子一日不废，总有机会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的，沈伯父是不是太悲观了些。
她还是个小姑娘，这些，一时难以想明白，总觉得是沈之安是要离她而去了，而且不知去到何方，胸臆的苦涩愈发浓烈，眼角一热，偏头望向别处。
即使预想多种结果，沈之安还是难掩酸楚，心口被什么揪住一样，痛的他整个人都好像泡在夜间的冷水里，冰冷憋闷。
一时想到她如今出落的越发聘聘婷婷，眉目如画，只觉她更加清丽无双，一嗔一怒都牵动心弦，看到她落泪，修长的手指一抬，不由自主的替她拭泪。
许久，落日铺满溪面，凌凌水波轻漾，五光十色的水面朱玉般闪耀着晶莹的光泽。
云珂忽然羡慕这溪水，不论何时都镇定自若。
沈之安唤她一声，云珂茫然的应着：“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之安无奈，清浅一笑，云珂还愣着，就见一只上好的羊脂玉落在手心，冰凉的触感丝毫不影响玉佩的质感，他这是作甚？云珂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这个玉佩，自我出生起便戴着，你若不嫌弃，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
最后“聘礼”二字，沈之安英俊的脸罕见的红了，但却咬的极重，重到力道直接打在云珂心上。
恍恍惚惚的回到家，脑子里还回响着沈之安的话。
他们这是，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
晚间云珂将玉佩偷偷贴在心口，还觉得难以置信，她以为他要走了，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情意也要到头了，没料到他竟然直接表白心迹，还问她愿不愿意！
云珂耳根一热，埋在被里傻乐，她当时可是一点都不矜持，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自己都觉得惊世骇俗啊。
……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直至科考结束，云珂都未见到沈之安。
但是有关他的消息，却时不时通过下人或者兄长那听来。
实在是他的风头，盖过了当今最受宠的三公主下嫁，一跃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头号谈资。
沈之安高中三甲，但却在万众瞩目时主动请命去地方，皇帝起初惊诧，但被他慷慨陈词打动，文武百官也称赞他虽少年英才，但却自甘从头做起，因为历来三甲是直接入朝为官的。
而沈之安父亲沈通已提前命幕僚递过折子，直言沈之安此番下派，虽然是地方之福，但时日一久却是朝廷的损失，皇帝当即特下诏书，直言京城的官位一直为他留着，任满便可归朝。
便是有人揣测过此举的用意，但都不免摇头，对于榜眼来说，损失却是极大的，更不消说，朝中人事更迭，到时沈通也不一定和现在一样风光。
这一任，却足足五年！
送别之前，云珂在兄长房中见沈之安最后一面。
“清儿，日后，恐怕你要同我吃苦了。”沈之安支开李瑾瑜，站在窗前，他眉眼温润，唇角却含着浅笑。
云珂仰起脸，姿容绝美娇俏，腮边若涂了胭脂，声音轻柔但却分外坚定：“我不怕的。”
因为有他的信物，心里也踏实，地方小官又如何，五年又如何，既然他已经承诺在自己及笄后定亲，等成老姑娘又何妨。
沈之安一走，顿时空落落的，云珂适应了好些天，情绪仍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母亲胡氏看在眼里，也未做多想，以为她失去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便是大儿子瑾瑜，也很是唏嘘一番，只觉得沈家虽然很快位极人臣，但背后的隐忍却是常人难以企及。
一转眼，已经到了云珂十五岁的及笄礼，而这一天，沈之安没有回来！
等了三年，没有等到他回京，更没有等到他的聘礼！
可是云珂却对沈之安恨不起来。
因为，沈之安的祖父，离京第二年便去世，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如此一来，沈之安不得不守孝三年。
所以，云珂安慰自己，孝期一过，他肯定会回来的。
